今日正是新官上任的日子。百官齐聚朝堂,由吏部宣读地方官吏调度中央后所担任的职位,并介绍新上任的中央官员,比如说我,这个以“非正当手段”担任礼部尚书一职的叶流苏,就如此突兀地站在朝堂的正中。我很明显地看到周边的官员有意将我分离开来,谁也不来和我搭讪,甚至可以说是避之我而不及。
偌大的朝堂之中,我的身影略显孤单。原是指望沧水和太尉能帮我的,但太尉由于身份级别的原因,不便与我多加攀谈,而沧水则是两手哂开,说是什么“一朝平步入朝堂,接下来还是得靠自己”,就把我一股脑儿塞到新晋的士族群体中。
我虽知他用心良苦,但士大夫一族早有流传关于我的传闻来,而且他们所说不假,我确实可以算是纨绔子弟。那些士大夫子弟,大多是愤青,遇上我这样的人,当然是投之以鄙夷的目光为多,恨不得我早些离开他们的视线之中,哪里会愿意和我聊天?
我隐隐觉得等待皇帝上朝的时间好长,四周群臣皆开始窃窃私语,各自揣度着皇帝晚来的原因。偶尔他们也会有些无聊的笑料,便在这个时候一并儿说了;也有胆子大的,猜测皇帝昨晚儿个是让了哪宫妃子侍寝,约是春床无力伤了元气……云云。而被孤立开来的我,则是倚靠在朱红色的宫柱上,微微叹气。
“是你?你也是朝中官员?”声音略带惊讶,但更多的却是难以遮掩的喜悦之感。
韩子高!看到他我有些慌乱,他是一位我想结交却又不得不避开的奇才,自打上次在酒馆听得他一席话,知他如此痛恨纨绔子弟,于他我是不知该靠近还是远离,我的内心到现在还是矛盾的。我到底是该和他开聊,还是找个借口避开他呢?
每当我无措之际,我都会微微望向沧水,但此刻的沧水却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到我这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从不抱以多余的期待,希望从他这边得到什么帮助,但就和上次在宫廷盛宴上一样,失落的情绪油然而生。
而韩子高则是看到我后就像是看到重逢多年的好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不无兴奋地说:“真的是你!原来兄台也入仕途,上次些许巧合,还不得知兄台的名字,请问……?”
“皇上驾到!”他话未说完,就被宫人尖锐之音打断,不得已我们低首持笏、恭迎圣驾。
皇帝落座后,赐我们平身。我乘机偷瞄了眼龙颜,其实皇上也没有多大年纪,由于是新帝,他虽有骨子里有王者气质但到底有些青涩,也正是因为年轻却多了份蓬勃朝气。他褐发披肩,头戴金冠,眉梢如墨,眼眸如珠,深紫龙服尽显出他的雍容华贵,宽大锦袖深藏天下苍生。
见吾皇如此,只深觉大宛江山正是泽陂经年。
“此番召用才干、提拔地方、调度六部,一是优化中央内务机构,二是提拔地方州府人才。在此之前,朕与众位高官大臣几次商榷之下,已是有了结果,那么就由吏部宣布吧。”
“是。新任吏部常侍,陈思南;掌书司史,林安……”吏部的人宣布了一大串的名字,终于是讲到我——“礼部尚书,叶流苏。”此话一出,众官哗然,虽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但有些新官到底是有不服气的,故意制造出一些喧哗带动着在底下起哄。而老官们大多是不动声色,对于此类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反倒是将更多的目光放在韩子高的身上。
韩子高作为曾经叱咤锦都的状元才子,一考中就立马担任州牧之职,又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把锡州管理得井井有条,这不得不让所有的人把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究竟会入得哪一部门之下?担任什么样的官职?
殿外春花落下,天朗气清。今年春天的花,开得特别的好吧?
“工部常侍,韩子高。”
风抖落轻轻一场梨花落,误以为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绵绵不绝的雨。
“工部?怎么被分派到那个地方去了?”
“是啊,昔日状元郎沦落至此,要我说还不如回到锡州去做个州牧呢!”
“那倒还自在,只是这下状元郎的面子恐怕是得不着了!”
“也不知道吏部怎么想的,居然大材小用,浪费人才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为此事,专门在叶府开了个老臣议会呢!”
“是吗?唉……姜还是老的辣啊。”
“可不是麽,新老官两派之争,老官派早就把新官派首党韩子高视为眼中钉了。这回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
……
自知此事和我脱不了干系,我满是羞愧,正想着怎么安慰韩子高,却不想他在拿官符归位的途中,在我的身边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在我身边的沧水,冷哼一声道:“卿本君子,奈何从贼!”
“卿本君子,奈何从贼”,他这话是故意说给沧水听的,向来知他敬佩沧水之才,只是可惜与我一道儿掉他身价,但他哪知沧水也不是什么好货色。韩子高深深的鄙视投以,我仅低头不去看他,他终究是知道我的身份了,梨花雨落,他的官袍拂过我的脚边,未曾停歇片余。
散朝之后,有些有意和我交好的官员特意来恭贺,我跟着沧水应和几句,随意附和答以微笑。
颠簸的马车中,我百无聊赖地掀开马车帘。却在百木同向的途中,看到徒步行走的韩子高。他刚入锦都,还没有钱买马车。我躲在马车里看他,却不料他在无意间抬起头,我的目光正好与他对视。他本来满面春风地与周围的士大夫畅聊,却在看见我后脸一拉,怒上心头,愤愤地别过头去。
见他如此,本是欲与他挥手打个招呼的,但不想遭此冷眼,心上好是一段失落,缓缓放下手。我悻悻然,整个人瘫软靠着,双目空洞。
“现在好了,他是真的视我为敌了。”
沧水微阖双目,端坐危言:“一入仕途,犹入江湖。生死爱恨,早非自已。”
这话算是宽慰我吧?沧水虽一直不多言语,但到底还是个看得真切的主儿。他又不仅是看得真切,做起事儿来丝毫不拖泥带水。旁人念得他的好,却不知被他摆了一道儿。就好比那韩子高,只知闻名天下的公子沧水,待人谦和又颇具才干,官至侍郎简直是名至实归。又哪儿知道太尉府议会时,便是由公子沧水提出让韩子高到工部去。怕是等韩子高知道个中缘由,该是痛心得直骂他“人面兽心”了罢。
子高知我非良人,但哪儿知得沧水亦非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