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特别是在山势颇高的画崖，迎面吹来的凉风已经带有一丝寒意。夜寒沙喜欢这种寒冷，夏天的闷热会使心中的魔鬼蠢蠢欲动，而冰寒则会让人冷静，能压制住内心不属于自己的欲望。
转眼就过了几天，这几天夜寒沙只是呆在鬼婆小楼附近，缠着鬼婆说一些趣事，然后帮着鬼婆修缮漏水的屋顶。
他还从远处砍回来一些小木头，给鬼獒戫汩的简陋小屋升级了一番，即使戫汩对此并不领情，一点儿也没有与他亲近的意思，甚至怒目相视，似乎因为夜寒沙没有经过它的同意就把它的栖身之所改造一番而心生不满。
但是夜寒沙觉得很有趣，这像是一种暂新的生活。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享受不同的风景和天空。
这些天鬼婆认真查看了夜寒沙的身体，然后断定他并无练武的身体和天份，也断了夜寒沙的一些念想。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把一生并未离身的长剑交与他。看着手中的长剑，想起师傅，看着南方某处，夜寒沙隐隐有些疑虑和担忧。
按照鬼婆的说法，每个人的身体结构多数相似而少数不同。而正是这不同的少部分决定了你能否练武强身入境。
人有七窍五境。
七窍藏于体中骨间凹槽连接之处，分别是：灵枢于双眉之间、本藏于五脏之内、丹田于脐脉之下、玉玑于腘窝之前、浅泉于脚底之上、葵度于曲肘之间、茫定于掌心之中。
有些人天生窍通，有些人窍不通则需要后天用药物或者外力强行打通，当然药物和外力打通远不及天生通窍。窍通而脉强，进而强身入境。
道佛两宗都讲究吐纳炼气静坐调息，循序渐进，一朝顿悟明心，巧遇机缘因而破镜。魔宗窍通后却是通过煞气累积后爆发破镜。
心有五境，分别是初识、筑基、凝神、洞玄、知命。初识后可以盲见，筑基后可以内视，凝神后可以驱气，洞玄后可以百里，知命后可以意行。
当年佛门高僧正是看中鬼婆天生有两个通窍，动了惜才之心才将她带入山中习武，随后高僧又用药物帮助鬼婆打通三窍。五窍通后，鬼婆常年修行，才因缘破了洞玄之境，经过多年的苦修，现在境界已经稳定在洞玄上镜。
而夜寒沙师傅则是天生五窍玲珑，所以前期修行进度飞快，到了瓶颈之时，却硬是压制住心境，不靠丹药外物，单纯依靠体内长期培养的剑气，连破洞玄知命两境。
夜寒沙坐在小楼院子前的一张刚刚用利斧砍平的粗糙的木头凳子上，左手持剑，右手轻轻抚摸剑身，长剑似乎一点灵气都没有，除了锋利一些，和凳子旁边的斧头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身体一窍不通，应该一辈子都驾驭不了这把长剑了吧。
想多了也是无用，低头认命和顺其自然貌似是同一种妥协方式，但是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夜寒沙想起鬼婆的开导，心情轻松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修缮后的小楼，顿时感觉眼前明亮了许多，如果在旁边再搭盖一栋小楼，然后一辈子和鬼婆生活在画崖，那也是很不错的。
再建一座小楼所需的木材非修缮时用的小木头所能比，夜寒沙不知道哪里可以砍到合适的木头。鬼婆外出未归，也没有一个可以相询之人。
自从前晚夜寒沙告知鬼婆体内怪病，每月十五发病，需要一处极寒之地来压制病情。
鬼婆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地将屋内仅有的几个物件摔个粉碎，接着又老泪纵横地哭了很久，似乎想起很多旧事，看着夜寒沙的眼神也更加柔和起来。
第二天鬼婆便独自外出，叮嘱夜寒沙这几日就在小楼附近，在她十五赶回来之前不要到处走动。
今天已经是十三，临近十五。夜寒沙重做了那晚鬼婆摔碎的物件，又添置了新的东西，比如小楼前的两条粗糙的长凳。
夜寒沙看着延伸到林子深处的小径，眼神中露出几许鬼婆早归的盼望。这也许就是亲人的味道吧，夜寒沙想着，想起师傅每次远行后，他也是坐在南方丛林的某个树墩上，望着一个方向，生出漫长的等待。
好在这次的等待并不算太久，当夕阳的余晖透过高耸的松树林，金黄色地撒在小长凳时候，一个略显驼背的身影从林子深处的小径渐行渐近。
夜寒沙站起来，看鬼婆疲惫而兴奋的身子靠坐在长凳上，连忙从屋外的水缸打起一瓢水递了过去。
鬼婆接过水瓢爽朗地连喝几口，摸着长凳赞了句：“凳子，不错。”
夜寒沙看她风尘仆仆归来的样子似乎是赶了很长的路途，瞧着鬼婆的心情不错，说道：“太姑婆，我想在小楼旁边再建一栋小楼。哪里有可以砍伐的大木头和搭建的帮手？”
“这小楼也是后来搭建的，本来我也是住你祖母那边，不过我喜欢一个人清静，便叫人盖了这个小楼，虽是简陋了些，但是合我胃口。你想再盖一栋，还是需要崖外的登云族帮忙，改天你去找云笈，她是登云族族长的女儿。若是要上好的木头，就要去云崖。”
鬼婆看着这才离开几天便变化颇大的小院，满意地说道：“刚好我们明天要去云崖，到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百年的原杉或者松木。”
“云崖在哪里？很远吗？”
“不远，就在我们身后的崖顶上。只是石路弯曲狭窄，没有一定的体力爬不上去。”
夜寒沙沿着鬼婆拐杖指着的方向望去，小楼后面远处的崖壁险峻陡峭，高耸得似直入云霄。偶尔有几棵壁缝里的青松在风中摇曳，款款起舞，显得远不可及。
“好了，我先去做饭。晚上要多吃点，不然明天没有力气爬上云崖。”鬼婆看着夜寒沙惊讶的表情，笑着说道。
晚饭是两碗米饭、两个小菜加一个番薯，夜寒沙和鬼婆两人却吃的津津有味。
“早点上楼去休息，明天带上戫汩。”鬼婆看夜寒沙利索地收拾洗刷好碗筷，说道：“我去你祖母那借个东西，明天兴许能用上。”
夜寒沙点点头，看着鬼婆出门，上楼点灯，吹灯，和衣而眠。
一夜无话。
凌晨天还未亮，戫汩难听的叫唤将人吵醒，夜寒沙起床点灯，听见鬼婆正在走廊外面朝戫汩低声呵斥。
醒来便无法再入睡，夜寒沙干脆下楼帮着鬼婆准备干粮。
夜里的水雾有些浓郁，鬼婆给夜寒沙多披了一件轻薄挡水外衣，带着戫汩穿过树林，不多久，两人一獒便到了后崖崖底。
一道古老的石梯蜿蜿蜒蜒一直盘向崖顶，石梯路口便在阁楼群最右处，透过火把的黄光，夜寒沙注意到有一块年久残破的断碑立在路口边上，碑上模糊地刻着依稀可辨的“崖禁”两字。
石阶显然并未有人经常走动，阶角长着寒苔和山崖常见的蕨类植物，阶旁也没有修筑扶手栏杆。来不及多问，戫汩已经咬着火把跃向石阶，夜寒沙连忙跟上，手脚并用却仍然显得有些吃力。鬼婆拿着火把照着前方，时不时叮咛夜寒沙要万分小心。
石阶小道时窄时宽，蜿蜒得像一尾蜷曲伏在山体的长蛇。夜寒沙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爬上半个时辰就趴在山径拐弯宽阔处休息一会儿。
此刻天已蒙蒙亮，两人一獒爬到山腰，夜寒沙低头往下望去，整个画崖就像一只纹路相连的断掌，峡谷就是手掌中央的断纹，从画崖中央横穿而过，把崖地一分为二。
弄兰湖就在断掌中心不远处，像个小池子，而湖畔的绕湖小屋只剩下目光可及的小点。
夜寒沙觉得有些晃晕，闭眼晃了晃头。鬼婆赶紧扔掉火把扶住夜寒沙：“不要往下看，看久了眼花，手脚不着劲，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据传，这条石阶小道以前是魔门南支拜入画崖的一个重要考核标准之一，各地选送的10岁左右颇有资质的孩童，必须能爬上这条石道，到云崖之上接受跪拜礼才可以成为画崖真正的弟子。”
“后来不知为何，你师傅当上崖主后废除了这一条规矩。”
“怎么样？累不累？我们要抓紧一点时间到崖顶，照找个速度，我们天暗之前有可能到不了目的地。”
“太姑婆，我们是要去哪里？”夜寒沙好奇地问道。
“一个深水潭，云崖的寒地。走吧。”
“嗯。”夜寒沙低声应答，不再言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白云就在两人一獒的身体旁边翻滚着，夜寒沙再没有往下看去，衣襟紧贴着后背，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清晨的水露，只是在山风吹来时候感觉很是清爽。
好不容易到达崖顶，已是午间时分，夜寒沙两腿发软，双手靠在崖畔的栅栏上，放眼向崖下望去，却只有白云滚滚，根本看不见崖底的景物。极远处有山头时隐时现，云海在霞光中沸腾，眼前的风景瞬息万变，直击人的内心，让人震撼不已。
“当初我第一次来到崖顶的时候，我也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许久，年少时候我师傅经常对我说着一句话：白云苍狗无常，沉浮自有天命。用来形容此刻的风景和心境，再恰当不过了。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我每来一次云崖，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就象我当初年少时候的懵懂和无奈一样，很多事情不可预见，也不可逆转，就算现在的我回到从前，也无法改变。虽然不否认，当时的我也很努力，却总有很多事情，结果不尽人意。”
“所以，孩子！你今后的路还有很长，很多时候，个人的力量很难左右。但是你要记住，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任何机会，就算深陷绝境，也不要放弃哪怕最后一丝一点的希望。你的身体注定你今生无法习武，但是你一定要有一颗坚韧的心，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人生。”
夜寒沙转过头，看见鬼婆不知道从何处牵来一匹壮硕的黑马，似懂非懂地朝鬼婆点了点头，然后放眼望去，却再次被眼前的景物震惊了。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远远望去像一条无边的绿毯，黄色的野花漫山遍野，偶尔有低矮的树丛点缀在绿毯上，有成群的野马嬉戏奔跑而过，带起一阵一阵尘土后消失在远方。草原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净地像一面光滑的镜子。
“这里的野马是濮地最好的马源之一，只是野马太过彪悍，捕获不宜，只有登云族的人才有本事将它们降伏。”
“走吧，快上马，我们还要赶个急路，过了今晚，你再好好欣赏云崖的风光。”
鬼婆翻身上马，再一搭手把夜寒沙拉上身前的马背。
两人一马一獒，向草原深处疾驶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