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还留有一些钱塘江的盛况,在日落西山之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那四艘原本横在江面之上的艨艟,也在之前就驶离了江面。
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小贩,三三两两,和中午时分的盛况相比,异常的落寞。
老姜头已经六十多岁,背微弓,头发已经花白,却是迟迟的不肯收摊,依旧守着他那鱼汤摊子。
和别的小贩不同,他早年有五个儿子,可惜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南唐灭顶之灾下,全部死于战祸之中。
老姜头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虽然恨那些大明的军队,可却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己胆小,日子还要过,这一过就是二十年的时间。
原本老姜头还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可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前他的老伴也得了一场病死了,现在就剩下孤孤零零一个人。
最初的那一年,老姜头想过干脆随老伴去算了,可是想到姜家这一代到自己这里算是断了,又有些不忍,索性就让这个姓能够多延续几年好了。
就这个念头,老姜头活了下来,开始在集市上卖自己拿手的新鲜鱼汤,家里又没人,每次收摊很晚,也能够赚一点辛苦钱。
老姜头的鱼汤,很是简单,一两条青鱼,熬成白汤,在上面撒上葱花和香油,味道就香喷扑鼻,让后放入几块特制的豆腐,就可以让人念念不忘了。
今日老姜头听人说,有个年轻人登上了望云楼的四楼,只是那终归是年轻人的事情,他一把年纪都没有去看,就乐呵了一下,如今人都散去望云楼上就只有顶楼有一盏灯,在夜幕之中显得异常孤单。
“年轻人,今天你去望云楼了吗?”
老姜头今天的收成不错,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忍不住和那个坐在自己摊子上已经一下午的年轻人聊聊。
这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一下午就点了一碗鱼汤,大概是囊中羞涩,哪怕喝光了也没有要第二碗,这入秋之后,天气转凉,老姜头索性就给他再添了一碗。
心中不断感慨,谁没有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觉得遇到问题天都要塌了,可真当自己老了才发现,那些难题,早就忘记了,只是这事他的嘴笨拙,不能说出来劝慰这个年轻人,只能够尽些绵薄之力。
“多谢老丈!”
年轻人对着老姜头点了点头,目光却是很快就落到那滚滚的江水之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在望云楼上和在这下面的小摊前看,他一时间居然分辨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同。
“老丈,来碗鱼汤!”
一名身穿红袍背长琴的女子,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摊位之上,笑着对老姜头点了点头,后者哪怕已经上了年纪,还是眼前一亮,动作比平时快了不少,却不像年轻后生那般还有什么妄想了,只是对漂亮女子,本能的亲近。
那年轻人正是一首诗登上望云楼的刘浩,从那望云楼上下来,他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志得意满,也没有天下舍我其谁的狂妄,更多的是一种失落。
这失落,或许是从始至终,那郭采撷都没有露出喜色,也意味着这场婚事算是告吹了,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过。
他回头看向慕容宛如,神色微微一愣,对于望云楼上对方两次出手帮助自己,刘浩心存感激,却也不会吃心妄想,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继续望向江面。
这一场看似江边的偶遇,眼看就要无疾而终,老姜头都有些为刘浩着急,可是这年轻后生就像泥塑一般,而值得庆幸的是,那慕容宛如居然将空碗放下后,起身走向了刘浩,毫无征询意思的和刘浩并排做到了一起。
香气沁人心扉,刘浩的眉头微皱,他并非真的木头,他在妙音阁后门已经有段时日,对这慕容宛如也是了解几分,从未对任何人亲近,而且每次外出弹奏,也都是专用的马车接送,如今对方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巧合。
在联系之前在望云楼上对方的出手帮助,就更显的刻意拉拢,这不禁让刘浩有些慌乱,之前郭知事的提亲,现在慕容宛如的主动示好,他很想问问,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单纯的他,不相信时间有那么多的好人,在他想来,所有人都如同书上说的那般,驱逐利益,他害怕当误会解开,这群人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自己也给不了补偿,那下场估计就惨了。
“刘公子今日登顶望云楼,想来明天整个杭州府都会得知,来年的那场春闱,是赶不上了,可下年必然会得个不错的名次,为何还会坐在这里伤感?”
慕容宛如缓缓开口,目光也随着刘浩望向江面,心中忍不住感慨,还是有一条大江好,能够养活好多人。
“我那崴脚诗,若非机缘巧合,真的能够入那几位先生的法眼吗?”
刘浩嘴角露出苦笑,他虽然不聪明,可却有自知之明,这登楼的功劳,换个人也同样能够成功。
而且他自己的斤两,他还是很清楚的,不要说是春闱,就算那乡试,估计他都过不去。
慕容宛如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如果有的选择,刘公子想不想换个活法?”
“什么意思?”刘浩眉头微皱,忍不住反问道。
“我听闻在西域的草原之上,有一处敦煌城,那里的城主信佛,这些年正要寻找一位有缘人,做其夫君,继承那城主之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慕容宛如拢了拢发丝,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刘浩。
刘浩微微一愣,最近还真是怪事频出,先是郭知事要把女儿嫁给自己,而现在,又冒出一个西域的女城主,还真是一个馅饼比一个馅饼掉的大。
可就连郭知事的女儿,他都不觉得自己能够配得上,更何况是那西域的一城之主,而且是那不远万里艰辛的去往西域草原,当那个虚无缥缈的有缘人。
现在虽然近年来太平盛世,可是依旧不时听那说书的人说,西域的游牧民猖獗,经常越境杀人,边荒很乱,时常有烽火。
这慕容在大明也是稀有的姓氏,反而是那游牧民中是贵族,加上慕容宛如弹的一手极好的边塞曲,她就算不是西域人士,也多半来历不俗。
刘浩可是清楚,朝堂是明令禁止和西域有勾结,违者那可是要砍头的,而这慕容宛如,在妙音阁的地位不低,不像是人口贩子和那说书人口中刺探情报的谍子。
“西域此去是有些远,此事公子可以考虑一番,宛如过几日,就要就要去一趟敦煌,若公子考虑好,请告诉宛如!”
慕容宛如并没有要刘浩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给了一个时限,自己从椅子上站起,走向江边的一处阶梯之上再次坐下。
刘浩一脸的尴尬,也随之起身,此刻他才注意到,江边已经没有商户,他的存在,不知不觉已经影响了老姜头收摊,只能够投去歉意的笑容。
慕容宛如并不像外表那般不近人情,也不像中原女子那边看中礼节,直接就脱去了鞋袜,一双玉足泡到了那微凉的江水中。
“我曾听先生说过,女子不适宜用冷水泡脚!”
刘浩眉头微皱,好心的提醒了一句,老姜头已经开始收摊,他没有地方可坐,而若是就这样丢下一个女子独自离开,他又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只能够尴尬的站在岸边。
慕容宛如微微一笑,笑面如花,指了指自己身旁还空出的位置道:“宛如都不怕生病,公子莫非是嫌弃?”
刘浩有些无语,心中骂了一句疯女人,却经不住诱惑屁颠的跑了过去,有些忐忑的将自己的一双臭脚放到那对玉足的旁边,毕竟世间的男子,恐怕也找不到几个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邀请。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开始变的微妙,似乎觉得空气有些寒冷,慕容宛如的香肩,轻轻的朝着刘浩的位置挪了挪。
刘浩从未和一个女子这么近过,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美艳的女人,手心里已经紧张的满是汗水,有些哆嗦的开口道:“这里那么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等一等!”慕容宛如以低不可闻的声音低语了一声。
“什么?”刘浩再次一愣,这慕容宛如的举动太怪了,大冷天的跑来这里跟自己冷水里洗脚。
“噗!”
几乎就在刘浩话音刚一落下,那冰冷的江水下突然有一道白光冲出,定在了刘浩的面前。
那是一把剑,剑柄和剑被人熔炼在了一起,只有小手臂长,通体雪白,散发寒光,就如同一条白鱼越出水面。
“老爹,求你收留我吧!”
就在那白鱼破水的同时,在老姜头门前的巷口,一名四五岁大的孩子,冻的满脸通红,却是固执的跪倒在老姜头的身边。
“孩子你起来!”
老姜头一脸着急的放下肩膀上的担子,急忙将这孩子扶起,打落他身上的泥土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白羽!”孩子尽管冻得鼻青脸肿,可依稀间还能够看到一些眉清目秀。
“姜?”
老姜头眼中的泪水顷刻之间夺眶而出,轰的一声跪在了地面之上,对着苍天低声抽泣道:“姜家没绝,大楚没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