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宏武十八年八月十八的观潮,除了那唐王水师的勇气可嘉,却是在入夜之后,又发生了两件不为人知,却注定不会被淹没的小事。
第一件就是那原西蜀琳琅阁第一才子齐远之,在傍晚时分,从望云楼上跳了下去,脑浆四溢,场面异常的惨烈,当官府之人赶到的时候,只是在那楼上发现了,当死则死四个字,其余再无旁物。
至于那第二件事,则是相对隐蔽的多,曹知府曹青山,暗中出动了不少府兵,在入夜之后大肆的抓人,一时间府衙之中的牢房,都人满为患。
若是细究这些人的身份,却大多都是十国的遗老遗少,这个举动自然有着很深的意味,只是在这盛世之下,又有那钱塘江潮的掩饰,这两件事都发生的很隐蔽。
清晨的知府府衙正堂内,曹青山正埋头整理卷宗,那磨人的小妾几次派人来督促他回去,他都没有理会,一直忙碌到现在。
自从当上杭州府的知府,曹青山第一次这样的忙碌,甚至没有一丝的含糊,可以说是尽心尽力了,以至于当有人走进这正堂,他都没有察觉到。
来者是两个人,为首之人四十多岁,面白有须,身体微微发福,而另外一人,明显跟班,身材魁梧,脸色阴沉,就像一尊门神站在主子的身后。
这两人正是那钱塘江上的唐王朱旭和护卫展屠,只是这前者并没有穿蟒袍,而是穿了一件金色的圆领长袍,腰束玉带,手中拿着一把玉折扇,一副有钱员外的装扮,而那后者则是一袭黑袍,简单的多。
唐王并没有去提醒曹青山,而是直接坐在一张紫檀椅上,双目微微闭合,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一旁的展屠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尚无知觉的曹青山,身为王爷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清楚这次前来不是为了那抚恤下属,而是曹青山执行了那个计划,惹怒了王爷。
已经很多年,展屠都没有见到王爷这样的神情,他依稀记得,上一次那位是官职远在曹青山之上的御史,据说背景也大有来头,结果愣是被揍的鼻青脸肿。
此事当时在朝堂之上引发哗然,弹劾唐王的奏折如同雪花一般,可愣是被上面那位给压了下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曹青山并非没有察觉,能够进入这知府衙门,而且如此随意的人,以他多年官场的经验,用脚趾也能够猜出来,此时他的后背可以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正堂三人,都没有人开口,似乎也都不愿意打破这样的尴尬,大有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意思。
府堂之外,那些衙役原本想要进来提醒一声,可看到展屠那张黑色的脸孔,以及想到展屠进府之时显露的那块腰牌,自然都怂了下来,都远远躲着看戏。
曹青山的双手开始发抖,唐王这是打定了主意前来问罪,而他是一夜劳累,他哪里能够耗得过对方,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立刻生一场大病,直接昏死过去。
最终曹青山也没有想到任何的转机,只能够咬了咬牙,心想死马当成活马医,索性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装出才发现唐王的惶恐神色,急忙请安跪拜。
唐王却是动了孩子心性,对这位朝廷亲命的五品官,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这样任由对方一直跪在地上。
说到底,唐王也无法奈何曹青山,这次抓捕十国余孽的命令,是从朝堂之上一部一司,层层批示下来的,曹青山这里不过是执行了上面的命令而已。
若是真的细究,反而是曹青山帮了唐王一把,若是真的由了唐王的性子,不执行这项计划,恐怕唐王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就会变的更加艰难。
而实际上曹青山也在自救,唐王说到底都姓朱,那是皇亲国戚,就算再如何的被猜忌,到头来这样的小事也不至于闹多大的动静,反而是他这个小官,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这也是曹青山为什么明明没有得到命令,却最终还是按照计划执行的原因,反正都是死路一条,选择这一条,反而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能够侥幸活下来,朝堂那边知道这边的事情,或许他还会因此有进阶的希望也不一定。
这一跪眼看就要当晌午十分,一个跪着不说话,另一个就装作没有看到,一旁的展屠不愿意事情僵持下去,就推了推唐王道:“王爷,该回府用膳了!”
曹青山原本就已经被那小妾掏空了身体,又熬了一夜,身体早就已经支撑不住,急忙对展屠投去感激的目光。
“是吗?”
唐王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做主张的展屠一眼,却也应该是知道今日不能够奈何这曹青山,开口呵斥了曹青山几句,大概是怪罪展屠的多嘴,这位侍卫这里,也没有给丝毫的好脸色。
看着煞星就这样走了,曹青山的身子也再也坚持不住,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
堂外的几名主事,几名上前去扶,刚想要说几句唐王的坏话,来减少刚才没有替知府大人分忧的罪责,却是被曹青山冷哼一声,不得不全部都退了出去。
“好你一个唐王,这些十国余孽,老子帮你杀了,你在朝廷那边必然是有不少的封赏,你现在又来老子这边耀武扬威,到时候江湖上必然将此事全部推到我的头上,你倒是一点没有损失呀!”
曹青山独自一人坐在主案之后,一脸愤怒的神情,这种话他只敢一个人说,不敢传给第二个人听。
“吱!”就在此时,正堂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铃声从门口传了进来。
“不是……”
曹青山一脸怒意,以为是自己那不懂轻重的小妾再次派人来,刚要发火,可在看到那进来之人,却是轰的一声从刚坐下的椅子上跌落了下来。
更确切的说,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那具体是什么人,只是看到了一袭青色的罗裙,还有那腰间成串的铃铛,可在那铃铛之间,有一块让其无法忽视,而又能够证明对方身份的人。
“通天观!”
隶书独有的浑厚有力,在那令牌正中书写了三个字,初次之外,再没有丝毫的修饰,可对于大明五品以上的官员而言,这块令牌的威慑,超过了那御史和谏官。
大明建国之初,就在京城之中修建了一座通天观,网络了天下间善于占卜星象之术士。
在百姓眼中,那是朝廷重道,可有些见闻的人,都很清楚,这实际上就是一张负责监听整个天下的天网,而那些持着通天观令牌的人,就被称为补天人。
后来武帝登基之后,又在京城设立了锦衣卫,负责各地明面上的情报传送,只是有了天网的存在,锦衣卫这些年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
补天人,一般很少出现在京城之外,如今居然在如此敏感的时期来到杭州府,这曹青山如何能够不怕?
杭州府的府衙外,唐王的马车缓缓驶离,马车中的唐王,却是一改刚才的怒气,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王爷,补天人真的出现了!”展屠神色有些凝重,早些年间,一直都有传闻,天网是针对江湖设立,这些江湖草莽,就是形形色色的鱼,为此不少江湖人不服气,去了那通天观,结果都一去不回。
“当年萧蛮子马踏六国,虽然让大明版图得以扩张,可那些地方的气运,始终都游离在外,这其中又以西蜀和大楚为最,现在算算时间,应该是凝聚气运的时候了!”唐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
“莫非这气运在苏杭?”展屠的脸上露出惊喜,补天人出现在这里,显然不会是观潮的。
唐王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气运之说,原本就虚无缥缈,具体如何,本王也说不出,不过那补天人既然出现在苏杭,你去跟那曹青山多联络一番,虽然咱们这位皇帝薄情,可这事涉及大明的安稳,还是不能够出现差错的!”
展屠瞥了一眼唐王,有些疑惑道:“王爷既然算准那补天人会找曹青山,以王爷的身份,去闻讯的话,那曹青山必然不敢隐瞒,何必多此……”
“多此一举吗?”唐王看向展屠,继而摇头笑了笑道:“现在的朝廷,比不上二十年前,咱们的这位皇帝,手段不弱于先帝,可性格上却是霸道至极,而这十国的气运,又是他最为看重的事情,就连那安王朱鼎的锦衣卫都不能够插手,我岂能够参与进来!”
“之前那场逮捕,现在想来,应该是通天观的一次撒网,有意的抓住一些小鱼,却也让那些大鱼跳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收网的时候,李央的儿子和那安王世子突然出现在这里,多半是想要抢夺这场气运!”
唐王缓缓开口,目光却是望向正好经过的四方街妙音阁,他轻轻推开车门,想下去看看,却是最终还是没有做那举动,只能够见到妙音阁越来越远。
刚刚经历了大潮的杭州府,突然之间乌云密布,似乎要有一场大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