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除了那繁华的四方街,还有一条落寞的青衣巷,这里二十多年前,曾经属于南唐,后来被先帝御驾亲征,而据说最惨烈的一战,就是在这青衣巷内。
那一战,一百对五千,哪怕是大明之前的历史,也没有比这更惨烈的了,只是那五千不是将士,而且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百人毫发无损,五千人引颈而歌,至今每逢雨天,依旧能够听到那悲戚的歌声。
青石板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可那青衣巷墙壁之上刀剑的痕迹,却无法抹去,依旧触目惊心。
甚至每逢月圆之夜,经常听闻这里闹鬼,胆小的人,宁愿绕好几条街,也不愿打这里经过。
清晨,刘浩拖着疲惫的身影,走到青衣巷口,迟疑了片刻,却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他一晚上都在为人带路,实在不愿意多走一步的冤枉路。
在南唐之时,青衣巷是读书人的地方,每日清晨,都会伴随有朗朗读书之声,巷子内被封的门洞,曾经就是一处处私塾的所在,只是在这二十年,虽然官府没有明令禁止,却再也没有读书人敢来这里,甚至整个杭州府,都在那一场巷战中,再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人。
前朝的旧事,都随着先帝的去世而被淹没,如今满街之上,更多听到的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上百年的十国混战局面,因为这一家一国,而被结束,哪怕那些各国的遗老如何的不乐意,却奈何民心所向,只能够老老实实的待着。
走完青衣巷,刘浩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毕竟这里曾经每一寸都被尸体占据,这里的每一点都被鲜血覆盖,那种阴冷是能够侵入到骨子里的寒。
“小哥,你起的真早!”
就在刘浩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叫住,那是一名头戴一朵醒目大红花的中年妇女,腰下那套闽浙一代的黄色罗裙,扭动起来就像是一朵花。
这妇人是杭州府有名的媒婆杜娘,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胚子,嫁给了当时一位有名的读书人,可是后来就成了寡妇,无儿无女的她,却是喜欢起了媒婆的营生,只是想要请她说媒,据说那礼金都高的吓人。
“杜姨,我可没钱说媳妇,杜姨你要是想要下嫁给我这个穷小子,那聘礼可需要多备一些!”刘浩虽然很想回家睡觉,却不得不笑呵呵的迎了上去,这杜姨平时也没有少帮衬自己,偶尔开个小玩笑,却也不伤感情。
“滚犊子,老娘要是想嫁,怎么也要嫁个布衣卿相,王孙公子的俊后生,还轮不到你这颗黑炭!”
杜姨笑骂了一声,打落了刘浩伸过来的咸猪手,然后小声的说道:“小哥,我这里倒是有门亲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张胖子的女儿?”刘浩微微一愣,有些担忧的开口,他的破落景象,哪里会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不过州府之中,总有几个出名的女子是嫁不出去的,张家的女儿,体型足有三百多斤,是个男人看着都肝颤呀。
“胡说八道什么,张家的小子昨天已经有人下了聘礼,据说金锭子都够买百亩良田的了!”杜姨翻了一个白眼,笑骂了一声,不过提及此事,她自己也暗自称奇,当初她没少忙活这事,结果都失败了,如今墙里开花墙外香,心中异常不是滋味。
“真的?”
刘浩也是一脸的诧异,张老爷曾经说过,谁娶他的女儿,立刻封上白银百两,可依旧没有人敢于去接,如今居然就这样将女儿给嫁了出去,的确是一桩奇事,若说是张老爷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导的一手好戏,他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毕竟他家里可是有头出名的母老虎。
“后悔了吧?老娘一直说张小姐是一块宝,可惜你们这些后生都不开窍呀!”杜姨在刘浩的腰间拧了一把,把丢了生意的气,都撒在了刘浩的身上,却又怕真的拧疼他,急忙又给揉了揉。
“那你说的亲事?”刘浩并没有捏疼,在平时还会跟杜姨闹腾一下子,在她的身上蹭几下,可是今日实在困的难受,没有那份心事。
杜姨这才想起自己来的正事,严肃的开口道:“前门郭知事托我来给他千金说媒来了!”
“啥?是亲生的吗?”
刘浩直接脱口而出,险些将自己的舌头都给吞进肚子里,郭知事的女儿名为郭采撷,那可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女,而且样貌出众,城中那些读书人,做梦都想要娶到这样的女子回家。
虽然刘浩的脸皮厚,可也对自己知根知底,他和普通人比,尚且不如,更不要说是王孙公子级别的存在了,在他想来,这简直就是把女儿往火盆里推呀!
他不禁想到,郭知事每次去妙音阁,都鬼鬼祟祟的样子,他深深的同情起了郭采撷,有这样一个爹,真是罪大恶极,不禁开始庆幸,自己是个孤儿。
“胡说八道什么呢?郭老爷可是有名的大善人,而且人家说了,只要八颗铜板,当了聘礼就好,到时候你是住在郭府还是另外建宅子,郭老爷可都是会出钱的,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呢!”
杜姨翻了一个白眼,一副你小子走了****运的神色,最初听到这个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求证了好几次,才知道是面前的小子,虽然和刘浩这里交情不俗,可打心眼里为郭家的姑娘感觉惋惜。
“记住了,明天去郭府提亲!”
杜姨见到刘浩已经听不进话,嘱咐了刘浩一声,然后扭着裙子,急匆匆的走了,临了还不忘看了一眼那青衣巷,眼中的伤感一闪而逝。
刘浩浑浑噩噩的回到自己破烂不成样子的家中,这亲事来的太突然,等于是天上掉了馅饼,将他从头到脚都给砸晕了,从小到大,这恐怕是他遇到最好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不安。
……
前门街,又被称为临安街,南唐之时,这条街上曾经出过三位丞相,无数的公卿,后来南唐战败,这些人大多跟着退到了南阳蛮夷之地,就留下了这样一座座气派的院子。
郭知事不过是九品官,却捞到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假山,鱼塘,凉亭,应有尽有,并不比江南府的那些大族差多少。
前些年郭知事丧妻,一直都没有续弦,所以府中人丁单薄,就只有他和女儿郭采撷两人,后来又从老家来了两位外姓的亲戚,这院子里依旧显得冷清。
平日里,郭文正若是没有公务,就会在后院的书房内写字,可今日却几次提笔,终究是没有留下一点墨迹。
“不舍得自己女儿?”
不知道何时,在郭文正的身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对方身穿黑色的长袍,用斗篷遮住了脸,发出有些沙哑的声音,神秘非常。
“这是天大的荣耀,我有何不舍!”
郭文正险些将手中的笔吓掉,却是脸上挤出一丝镇定的笑容,自从认识了这人,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慌之中,如今早就已经习惯了恐惧,甚至会熟练的演着平静。
“知道就好,这种好事,原本不会落到你的头上,只是京城的那位,如今似乎有些坐不住了,若是再按照以前的布局去走,恐怕要落个满盘皆输了!”
黑衣人轻叹一声,用左手拢了下衣袖,拿起一支狼毫,在白纸上笔走龙蛇的写下一个字,一旁的郭文正,脸上顿时汗如雨下,吓的险些瘫软了过去。
“我们知道你最近在走动关系,想要调离这杭州府,去一个安生的清水衙门,可你不要忘记,你既然当年选择了背负那个秘密,你一旦离开杭州府,可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黑衣人再次轻叹,随手将那写下的字,付之一炬,丢在了远处的一个瓷盆之中,随着里面的废纸,一同焚烧为灰烬。
郭文正险些跪倒在地,却似乎有些倔强,双手死死的抓住桌子,不让自己跪下,不愿意继续这样动辄就有杀头危险的话题道:“他会来提亲吗?”
“不会吗?”
黑衣人适可而止,并没有继续恐吓,而是反问了一句,似乎自己也没有答案,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从小失落在民间,可终归还是有一些傲骨的,若是不告诉他实情,恐怕他不会来!”郭文正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不再战战兢兢。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黑衣人反问,嘴中发出一丝冷笑道:“郭文正,你最好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若是你的父亲还活着,或许能够跟我们提条件,现在的你,最好还是听我们的,若是你将实情告诉他,你和你的秘密,也就去地府吧!”
“你们太自大了!”郭文正眉头紧锁,胸口起伏,提及自己的父亲,他的双眼都变的血红,死死的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道:“我会准备好婚礼的事情,这件事之后,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再拿那件事说事,或者想要一家独大,我郭文正死了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