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漆黑一片,没有月,没有星光,青衣巷外的那处庭院,亦是没有灯光,如今已经眼看要入冬,当西北风呼啸而过,在破损院墙的小院内,隐约好像有阴魂在凄厉的嘶吼着。
房屋的檐上,铃铛姑娘双腿在半空之中来回的晃动,那修长双腿脚踝处的铃铛发出轻响,却不似白天的清脆,反而更像是哀鸣。
铃铛姑娘的秀脸上亦是有些凝重,她在思考,这种思考已经持续了三天,甚至若是细算,在自己师尊也就是通天观观主找到自己的时候,她就在思考。
她来自一个小族,原本注定不会有机会走出大山,原本她会以为部落就是天地的全部,可直到师尊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正如三天前宋国师说的那般,自己何尝不想知道,师尊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目的,可这种问题,师尊从来都不会回答,而随着年纪少长,她也没有勇气去问。
“三天了!”
铃铛姑娘轻叹一声,目光不经意通过房顶的破洞,看到漆黑房间内,那睡在草堆里的身影,若是计算没有错,今晚这个家伙,就要命归黄泉了。
这三天的时间,每当想到这里,她都会觉得胸口有些不舒服,自己是为了捕鱼而来,可现在鱼饵要没了,却是没有一条鱼出现,这真的是通天观谋划十八年的局,她心底有些质疑。
“越来越弱了!”
铃铛姑娘的眉头深锁,三天里,除了第一天那个黑小子出去了一趟,其余的时间就是躺在那里,翻弄从妙音阁搬出来的书籍,就是她这个外人都有些为他着急,想要提醒他料理下后世。
“为何天地会为他而哀?”
星空低沉,整个天地似乎充斥着悲哀,铃铛姑娘是补天人中的佼佼者,自然能够感应到天地的变化。
她心中不解,刘浩是大楚的余孽,现在整个天地都认可了大明,为何这一夜天地会为一个本应该灭亡国度的后裔悲哀?
“不是天地哀鸣,是观天的人为他而哀!”
那瞎子算命师小心翼翼的走进院子内,用那空洞没有眼珠的黑洞,看向屋檐上的铃铛姑娘。
“你不是说让我去求你吗?”铃铛姑娘狠狠地瞪了这位险些要了自己小命的瞎子,按道理说世外高人都要有自己的做派,对方的不请自来,让她有些嗤之以鼻,深深怀疑那天看到的事情真实性。
“咦?”
就在铃铛姑娘想要继续羞辱对方几句的时候,突然她脚踝处的铃铛嗡鸣,一圈圈的涟漪扩散开来,若是从半空之中去看,那涟漪彼此相连,就像是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整个杭州府。
在杭州府的府衙内,一红一青两条蛟龙破土而出,正好撞击在了这蛛网之上,正是这一撞,才引起了铃铛姑娘那里的感应。
“着!”
几乎就在那网被触动的同时,四名身穿白色道袍的道人,手持拂尘,对着那两条蛟龙轻喝,那蛛网上顿时垂落下一条条的细线,缠绕在蛟龙之上。
衙门口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直接撞开,两名负责看守衙门的守卫,莫名的暴毙,浑身的血肉,就像是肉饼一般被贴在了门上。
那在妙音阁出现的青衣道人,缓缓走入衙门内,穿过那四名道人,穿过那两条蛟龙,就如同入无人之境。
“啪!”
当那道人走到衙门牢房的所在,就听到一声轻响,那四名白衣道人的身体,就如同烧坏的瓷器一般,出现一道道细微的裂纹,散落了一地,那两条蛟龙,则是化作了一青一红两把宝剑,落在道人的身后。
杭州府的贡院,是读书人的福地,哪怕你没有考取功名,只要能够得到贡院内几位院主的欣赏,依旧能够在朝堂之上谋取个一官半职,而那铁板先生,就曾经是这贡院的院主之一。
一口大黄牙的老董,拎着那把破刀,一壶酒,没有如同那道人一般杀人,只是歪歪扭扭的坐在贡院的门口,就挡的贡院内的六位白袍道人不敢动弹丝毫。
四方街的一处幽静的雅苑,一名身穿蓑衣的老者,原本正在垂钓,突然身体一震,手中的鱼竿一甩,那鱼线在夜空之中划过一道白光,直掠向其身后。
黑暗之中,慕容宛如玲珑的身影浮现,修长的五指在虚空之中随意的拨弄几下,就像是在弹奏一般,隔空将那鱼线拨开,一步迈到了那老者的身前。
“崩!”
老者的脸上露出怒意,冷哼一声,在其身后有一片符阵显露,这些符纸同时爆开,那一片的天地被毁灭的气息笼罩,而慕容宛如正好在这爆炸的最中心位置。
在夜幕的笼罩之下,杭州府的田间地头,繁华酒肆,正爆发着一场场不易被人察觉的战斗,这些战斗发生的突然,却又好像刻意为之,因为每一个地方,都有双方的力量。
“鱼太多,而且太大,你们的网不够用了!”
小院内,宋国师神色玩味的开口,却也没有选择进入房间,就随意的盘膝坐在地上。
铃铛姑娘脸色惨白,额头都是冷汗,在她身体周围渔网已经完全显露,只是这渔网如今已经漏洞百出,而且渐渐有要被撕裂的迹象。
“你们眼中的十国余孽,积存了大量的死士,朝廷想要捕鱼,就不可避免他们放弃彼此的仇恨,要和你们鱼死网破!”
宋国师缓缓的开口,不知道何时,他的身前,已经被其用树枝刻画下了一处棋盘,这棋盘很奇怪,并不是正规的十九道,而是足足二十一道。
“为什么不是这里?”铃铛姑娘神色木然,鱼死网破她并不怕,毕竟朝廷栽培补天人,他们为之赴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她不明白,为什么鱼没有来咬鱼饵,而是要撕破这张网。
此时破房内,刘浩的气息已经越发的微弱,整个人都好似要油尽灯枯一般,眼看就要不行了。
“为什么?”
铃铛姑娘跃下屋檐,舍弃了那张自己精心布置的渔网,舍弃了那师尊交给自己捕杀十国余孽的命令,她真的要一个答案,她感觉到自己被欺骗了。
“有一种鱼,叫做鱬,当河水干涸之时,这种鱼就会给自己的伴侣自己体内的水,然后彼此相互救助,直到雨季的到来!”
宋国师缓缓开口,右手抬起,做那捏棋状,似乎在迟疑如何的落子。
“相濡以沫?”铃铛姑娘的眉头一皱,她虽然不喜读书,可这种典故她还是知晓的,她感觉自己被这个瞎子给糊弄了。
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就是一震,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的师尊曾经跟自己讲过这个典故,自然不可能是讲爱情,而是讲述的因果,两种鱼生死与共,实际上本身就是一场因果。
而现在破房子内,躺着的那个人命悬一线,自己又被安排出现在这里,以她的聪明,自然能够算到,她就是老头子口中的鱬。
“我……”
铃铛姑娘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一个认识三天的人,居然是自己注定一辈子要相濡以沫的人,这种事情换做是谁也会抗拒,可她也清楚,世上最精通算计的两个人,绝对不会算错,而他的确要死了。
一旁的宋国师,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丫头,这小子可是马上就死了,你再犹豫,老夫也无力回天了!”
“我凭什么要救他?”铃铛姑娘狠狠地瞪了老瞎子一眼,显然她已经被气糊涂了,已经忘了他根本就看不到。
“丫头,这小子现在虽然长的丑点,当然了将来也很丑,不过也还算不错的归宿,最少是个男人呀,总好过老了被人叫老妖婆好吧?”宋国师絮絮叨叨起来。
“你才是……或许他……”铃铛姑娘欲言又止,刘浩那倔强的面孔,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虽然这个黑炭头和帅不沾边,却也算不得讨厌,若是就这样让他死去,她心中还真有些不忍。
这也是之前宋国师说那句不是天哀的时候,她刻意躲避的原因,她的确有些同情刘浩的遭遇。
“行了!矫情一下就好了,那老混账让你来到此地,是因为此子将来对其有大用,救他也算是你的师命难违吧!”
宋国师摆了摆手,身体凭空升起,落在了自己刻画的棋盘之上,那之前他手指触碰的区域,有一个个白色的光团显露,就像是一颗颗的白子,而随着白子出现,一颗颗黑色的棋子也浮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宋国师就与人下了一场棋,只是胜负普通人根本就无法看到。
“我只是同情他而已,想要成为我的男人,他还差的远呢!”
铃铛姑娘冷哼一声,直接一步迈到了宋国师的身前,并非是她真的想通了,而是屋内的人,已经即将死去,容不得她拖沓,她不愿意违抗天意,她不愿意违抗师命,她更是有些不舍得他死。
“做了一辈子的翻书人,今日终于可以做那写书人了!”
宋国师仰天大笑,九天之上青雷炸响,伴随暗红色的雷火,直接轰在了他的头顶之上,要救一个将死之人,属于逆天改命,需要遭天谴,他要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