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丑旦想笑，但却只是咧了咧嘴——怎能用满园春色一枝红杏形容三界呢？三界总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丑旦默然无语。豆豆也不再说话，两人低头沉默良久。
“那么人怎样才能修成神仙呢？”丑旦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但现在问跟前面问性质已不一样，现在丑旦手心里已捏出了两把汗。
“人修成神仙的方式有许多种，”豆豆沉静地说。这使得丑旦松了一口气，然后他的心更加紧张地跳了起来。
“《镜花缘》你读过吗？”
丑旦紧张地点了点头。
“正如像《镜花缘》所说的，你如果有绝大的仙缘，有一天你在山野中漫步，突然看见前面的小道有一个五七寸的小人乘着车马行走，你急忙赶上去抓住他，一口吃下去，你就得道成仙了。因为这个小人名叫肉芝，是修炼成精的灵芝，或者人参，或者首乌。”
“啊，这样神妙！”丑旦虽然读过这本书，但听豆豆讲来，感觉又不一样。
“这种仙缘极其罕见，绝大多数人无缘遇见，所以大数人都通过服食金丹这个途径而成仙。”
“服食金丹？”
“是啊，就是孙悟空偷吃的太上老君的那种金丹。你首先得炼丹，用黄金丹砂在炉中烹炼，炼成金丹后吃下去，你就能成仙。”
“啊，是这样！”
“这种金丹也叫外丹，临炉炼丹是以人间之火仿天火之造化，所以丹炉非常讲究——其鼎有三足以应三才，上下二合以像二仪，足高四寸以应四时，炉深八寸以配八节，下开八门以通八分，炭分二十四斤以生二十四气，等等。用药二十八物，象二十八宿星之灵符。炼丹非得有雄厚的财力才行。杜甫曾有诗云：苦乏大药资，山林迹如扫。说的就是没有钱，没法去山里炼丹。”
丑旦点点头，思索着说：“杜甫也说过：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就是说李白还没有练成金丹。”
“是啊。李白自己也说过：炼丹费火石，采药穷山川。说的也是自己炼丹的情景。”
丑旦敬佩地望着豆豆，豆豆双眼是那样的秀丽，又是那样的聪明机警，有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很幸运。
“服食外丹能白日飞升，肉身成仙。这是修道的人最理想、最向往的方式。但金丹夺天地造化，非常微妙，岂是轻易能练成的？练成真正金丹的几率其实并不比遇见肉芝的几率高。很多人服食丹药后不但没成仙，反而被毒死了。”
“啊！”丑旦叫了起来。其实他以前也读过这些故事，但今天听起来却如此心惊。
“所以很多修道之士再不敢炼外丹了，大家都转向内丹。”
“内丹？”
“道家认为，天人合一，人身一小天地，以自己的身体为丹鼎，以身中精气为药物，以神为运用，在自己身中烧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取肾水中的真阳，填心火中的真阴，最后获得纯阳的内丹——也叫阳神，元神，圣胎，他能离开人的肉身成上天成仙。这时人的肉身死去，所以这种阳神成仙也叫尸解成仙。”
“啊，这种方法很费事吧？”丑旦听起来都觉得很麻烦。
“那当然。这得花很多年，甚至一辈子。大致它分筑基、初关、中关、上关这四个步骤。一般说来筑基得数年，初关百日，中关十月，上关九年。这是对有仙根道缘的人而言的。”
“可是，这种方式……肉体还是要死亡的，这不如白日飞升，肉身成仙。”想起身体终究要死亡，而元神成仙毕竟是在死亡之后，所以戟子感觉到这种成仙方式是那样的飘渺和不实在。
“呵呵，一般人都是这样想的。但肉身成仙的太少了，绝大多数人都选用阳神成仙，这是最实在、最可靠的方法。”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知道得这么清楚！”丑旦对豆豆提出了疑问。自己也是喜欢看杂书的人，但豆豆简直就是个专家嘛！
豆豆笑了：“我去过不少地方，从小在农村长大，农村还是很讲究这个的。我说过三界的事儿在农村山野显露得最多。”
丑旦点点头。他常去工厂下面的百杨庄去玩，村子里有好几个庙，有土地庙，山神庙，还有什么将军庙，也有菩萨庙。庙会时极其热闹。村子里办丧事，都请阴阳做道场，和尚念经，还要给神唱大戏。
“我转过不少学校，其实娃娃们离家出走上山学道的一直都有。在一个学校有个学生，打架打不过人，就练武术。练武术也没用，还是挨揍。他说这怎么办，有人就告诉他，你最好学点法术，用法术收拾他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怎么学的？学会了没有？”丑旦急切地问道。他想起了自己跟三宝的梁子。
“他学会什么呀！那个教他法术是个二百五，只是想骗点钱。他教他一个咒语，让他半夜三更去坟地里念九九八十一遍，连念七天，就能用法术报仇了。他第一晚上去了坟地，还没念够三遍，就吓得哇地一声哭着跑回来了。”
“究竟现实社会里有没有会法术的？”丑旦失望地问。
“当然有了。道士们都有法术。你只要修道，法术自然就上身了。”
“可道士们都在深山呢，是不是？”
“哪儿都有啊。在农村中，好些杀猪匠、木匠，还有厨师都会些小法术。”
“为什么？”
“有时候厨师做饭，一锅馍馍怎么也做不熟，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有人用法术害他。木匠盖房上大梁时，大梁中间要夹符箓和银子。杀猪匠杀了猪，正在大桶里褪毛，这时猪突然跳了出来，跑了起来。你说他怎么办？”
“啊，还有这事？”
“这些我都亲眼见过。”
“你怎么什么都见呀！我怎么就没见呢？”
“你肯定也见过一些，起码听说过一些吧？”
“对了，我听说过狐狸炼丹的故事，听咱班百杨庄的同学说的。说晚上你在山里有时能看见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橙色或黄色的圆球，升上去又落下来，落下来又升上去，那是狐狸在炼丹。是这么回事吗？”
豆豆神色一凛，半晌点头说：“是这么回事。”
“狐狸的丹和道士的内丹一样吗？”
“一样的。”
“啊，狐狸真了不起！”
“狐狸，还有蛇，都很有仙根。动物由于地位比人低，所以他们修道成仙的决心要比人类大得多。还有草木精灵，也是这样。”豆豆严肃地说。
“我还听说过黄鼠狼讨封的故事！”丑旦兴高采烈地说，“说黄鼠狼黄皮子想修练成人形，他必须讨得人的口封。一天在百杨庄黄皮子看见一个老农在犁地，他便把一个牛粪饼顶在头上冒充斗笠，站起身子问老农道：‘你看我像个啥？你看我像个啥？’如果老农说：‘我看你像个人！’黄皮子便讨封成功，就能修成人形。但这位老农喝道：‘我看你像个你娘的腿！’接着一鞭子抽了过去，抽得黄皮子抱头鼠窜。哈哈哈，笑死人了！”说到这里，丑旦笑得前仰后合。
豆豆却没有笑，他只咧了咧嘴，象征性地表示了一下。然后他低声说：“人类也太自大了，动物们也太不容易了！”接着他对还笑个不休的丑旦说：“黄皮子讨封的故事早已成为笑柄，不提也罢。黄皮子其实颇有仙根道缘，只是他们太轻浮，太慌张，所以被大家看不起。但黄皮子做起祟来也很厉害，他们收拾过很多人！”
“我还听说过‘椴大爷’的故事！”丑旦继续兴高采烈地说。记忆的盖子一旦揭开，丑旦发现自己还是知道不少这类事情的。
豆豆“嗯”了一声。
“还是在百杨庄，一天晚上一截椴木疙瘩在庄子里翻起了跟头，从南翻到北，从西翻到北，一边翻一边还喊：‘谁敢惹我椴大爷！谁敢惹我椴大爷！’吓得村子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关紧了门，没人敢出来。最后被一个到马莲滩做道场而路过百杨庄的阴阳看见了，拔出桃木剑说：‘我敢惹你椴大爷！’这才吓得椴大爷飞一般地翻着跟头跑了。”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豆豆说。
“真实的故事？”
“是啊，以后你会知道的。”
丑旦惊奇不已。
“对了，这些做道场的阴阳就是道士。”
“啊，那些阴阳就是道士？”想起那些又脏又土的阴阳，丑旦心凉了半截。
“呵呵，这些都是乡村的土道人，所以看起来不怎么样。名山大观的道士们就不一样了。想想看，李白也是道士，他怎么样？”豆豆一眼就看透了丑旦的心理。
“啊，李白那是中国第一人，谪仙人！”丑旦顿时扬眉吐气，精神大振。
“这些乡村阴阳你也别小看，他们也都有道行，有法术。你知道他们平时几十里上百里的路转眼就到，你知道他们是怎样走的吗？”
“怎样走的？”
“他们是乘着鬼抬的轿子走的。”
“啊，乘着鬼抬的轿子？”
“是啊，道士们都能召神役鬼。你如果发现哪个阴阳腿是瘸的，那他八九不离十是乘鬼抬轿时摔坏的。”
“摔坏的？”
“对呀，他坐轿子时没把握好时间，鸡叫了，鬼一听见鸡叫就得逃回阴间，把他从半空摔下去，他的腿不就断了。”
“哈，是这么回事！”丑旦听得既心惊胆战，又心旷神怡。“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丑旦又想起了什么。
“你说吧。”
“《哈利！波特》你读过吧？英国J。K罗琳写的。”
“读过呀。”
“读过《哈利！波特》后，好多娃们都快疯了，都想着要去外国当巫师去。巫师跟咱们的道士一样吧？”
“嘿，他们的巫师只不过有些法力，会些法术而已，他们不懂得修大道。他们的法术最多能赶上咱们中级道士的水平。外国人嘛，差得远呢！”
“但是……”丑旦想起百杨庄那些又脏又土的阴阳，不禁又泄了气。他们怎么能跟那些巫师相比呢？
“他们的武器很简单，清一色全是魔杖。咱们的武器——其实是法宝——就非常丰富多彩，除了十八般兵器，还有打神鞭，乾坤圈，宝葫芦，杨柳净瓶。”
“但是……”那些巫师至少很洋气啊。
“他们的行走方式更加可笑——居然是坐一把扫帚，又冷又硬硌屁股的扫帚！看看咱们的，神仙们或乘风、或腾云、或腾雾，或坐着坐骑。坐骑有牛，有象，有狮子，有鹿，有马，有骡子，有毛驴。太上老君乘青牛，张果老倒骑毛驴，寿星老头骑鹿，何等的丰富多彩。道人们大多都喜欢乘四个小鬼抬的大轿，既快又舒服。”
“倒也是啊！”丑旦被豆豆说得迷住了。
“关键是现在人心不古，崇洋迷外，只要是外国的就比咱们的好。不过人类就是这样喜新厌旧，追逐时髦的。没办法呀。”豆豆老气横秋地说。
这一席话说了不知有多长时间，说得两人都口干舌燥。他们躲在校园角落的小树林里说话的，现在校园里快无一人了。丑旦跑到校门口上，买了两根雪糕，又跑了回来。两人一人一根。丑旦虽然囊中极为羞涩，但他很愿意请豆豆。
“谢谢！”豆豆说。这是水蜜桃馅的雪糕，味道很不错，两人吃得津津有味。
一根雪糕吃罢，丑旦下定了决心，他相信了神仙道士和法术的存在，他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怎么才能修成神仙，起码有些法力，会些法术。
吃肉芝，做梦去吧！服食金丹，还是做梦去吧！练成内丹，做更深更长的梦吧！唉，说来说去，丑旦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怎么才能做神仙呢？”丑旦心灰意懒地问豆豆道。
豆豆凝视着丑旦，他的目光如此富含深意，使丑旦的心再次怦怦地跳了起来。丑旦发现豆豆其实很秀气，秀气地像女孩子，其实比女孩子还要好看。
“还有一种办法，”半晌豆豆低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