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特雨中负手而立,风雨不能沾身,端是神仙一般人物。他的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眼,却遮不住他的视线。
以他为中心方圆十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滴雨水,每一道或轻或狂的风,都在他的感知之内,更遑论那早在骷髅人出手之前就已被他知悉的铁钩。
这一勾,自然也勾不中他,实际上,在远处出这一勾的骷髅人也不指望可以一击而中,在铁链与崔斯特擦身而过后嵌射入一颗距离这位大师级强者极近的树干之时,骷髅人没有任何犹豫,骨指一收,铁链并不收回,自己的身体被拉着向崔斯特急掠而去。
骷髅人没有脑子,却比很多有脑子的人聪明,他知道仅凭自己与魔腾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这位瓦罗兰大陆的传奇人物,而在身化青眼的魔腾不使出所有的手段之前,连接近崔斯特都是一件万难之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撤,只为争取一点时间。
骷髅人来的极快,速度接近瞬移,短暂光景,崔斯特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间一张寻常赌场随处可见的纸牌正在迅速燃烧。
不同的是,那张牌,是黄色的。
纸牌出现之际,骷髅人的身子便诡异地停在了十丈外,不能接近半分。
高手对决中,十丈,绝对不是一个安全的距离,魔腾可以化身黑夜,崔斯特可以让风暴平原天亮,那么这个胆敢接近崔斯特的骷髅人也绝不简单。
在被崔斯特以魔法定住的瞬间,一道五边形的青色光幕,将自己与对手所在的二十丈方圆,画地为牢……
崔斯特慢慢抬头,与帽沿平行的视线环视了一圈将自己困住的青色光幕,最后将视线落在骷髅人身上,淡道:“锤石,不在地下看着那些亡魂,胆敢跑来地上见光?”
名为锤石的骷髅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头,空洞的骨眶中鬼火明灭,与天上的青色巨眼遥遥对视。
然后天又黑了。
崔斯特带来的光明短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夜,更遑论这个时辰本来就属于晚上,天黑更合乎常理。
天幕间的青眼突兀消失,在高空化成一道比黑夜还黑的鬼影,正是魔腾真身,他知道要在崔斯特的光明领域下制造黑暗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即便侥幸成功,黑暗也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他迅速幻化真身,向地面附冲而下,像一颗直撞大地的黑色流星。
他没有冲向被青幕困住的崔斯特,而是冲向地面的三米深坑,那个躺在深坑中生死不知的少年,那道让他这种级别的强者都垂涎的神级符文。
生之符!
身在青幕牢狱中的崔斯特没有动,打破锤石的结界不需要很长时间,可惜他偏偏没有这个时间,魔腾费尽心思创造的黑暗领域打破了自己的光明,他失去了方圆十里感知,此刻仅能凭借肉眼看着那从天而降的鬼影。
崔斯特眉头微皱,这种无法掌控命运的感觉很不好,然而他没有做些什么,也不打算做些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少年陆离此刻停止了抽搐,被闪电击穿的胸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复原,破碎重组的生之符文代替心脏出现在胸腔左侧,一股接一股的生之力重新滋润着少年本已生机绝尽的躯体。
随后一道鬼影从天而降,黑暗所化的利爪轻易刺破陆离的胸膛,利爪五指指尖散发的黑暗之力逐渐包裹了心脏大小的生之符文,切断了符文与陆离身体的联系,一击得手的魔腾没想到一切进展的如此顺利,眼见这天下至宝就要收入囊中,纵然是他也忍不住心头狂跳。
只要炼化了此物,不说晋入大师,只怕距那传说中的王者领域,也指日可待了吧!
念及此,魔腾忍不住低声阴笑,随后手微微用力,正准备将神符从少年体内夺出。
然而此刻,变故徒生!
魔腾忽然觉得插进陆离体内的手变的很沉重,如入泥淖,难以自拔,短瞬之间纵然实力提升至巅峰,竟也无法将少年体内的神符剥离一寸!
魔腾焦灼之际,忽然背脊发凉,觉察到一股生平遇的杀机,与此同时,天又亮了。
魔腾下意识以为崔斯特破开了锤石的结界,让光明重现,并散发强大的杀机,然而转头望去,却见崔斯特依然站在青幕牢狱中,并无作为,只是掏着耳朵,看着北方,忽然道:“终于肯露面了。”
北方。
重现的光明来自北方,杀机来自北方,那个人自然也站在了北方。
一道风从来客的北方,吹入场间。
亚索来的时候,最好周围无风,有风,往往便代表有剑。
这位中年大叔就站在北方,左手持鞘,右手拔剑,那柄闭鞘很多年的佩剑被他一寸一寸拔出,雪亮的剑身绽放比太阳还亮的光,所以为这个地方带来了光明。
剑出鞘三分之一的时候,锤石眼眶中得鬼火几近熄灭,青色牢狱顿时土崩瓦解,剑出鞘一半的时候,魔腾不止是手,就连整个身子都无法动弹。场间只有崔斯特还若无其事地继续掏着耳朵,看着亚索的眼神颇为玩味,喃喃道:
“你终于肯拔剑了么?”
身在北方的大叔应该听到了他的话,似乎不愿承崔斯特的情,右手缓缓离开剑柄,剑瞬间归鞘,于是光明消散,杀机泯灭。
坑中魔腾身子一松,深吸一口气后,才发现自己额头上已满是冷汗,那原本探入少年体内的手,已不知何时被逼出体外,失去了对神符的控制权。
这位平时放之任何一处也能震慑一方的存在无力地摇了摇头,压下了贪婪之心,知道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远方锤石心领神会,左手摄魂灯缓缓游离至魔腾身边,散发青光的灯笼带着魔腾与自身,瞬息之间遁走入地,就此消失不见。
崔斯特与亚索隔着黑暗遥遥相望。
崔斯特将毡帽取下,拍走帽顶上的灰,重新戴上,淡淡道:“我早该知道,你这一剑,本该是留给瑞文的,怎会轻易出鞘。”
亚索从北方走来,在与崔斯特擦肩而过时懒懒甩了四个字:
“关你卵事。”
崔斯特作为一个整日将脏话挂在嘴边的高素质人士自然不会将对方有几分羞辱之意的话语放在心上,只是陪着亚索一同向地面的深坑走去,道:“我到底还是小看了你,以为你这剑再闭鞘一百年也就那样,方才你出鞘一半,我已觉得危险,若是再出一小半,只怕老子也要跑了。”
亚索对这种恭维的话似乎不太感冒,白了他一眼,继续赶路。
崔斯特并不觉得冷场,继续道:“你叛出了艾欧尼亚,便等于与德玛西亚为敌,诺克萨斯更巴不得你死,只怕整个大陆,只有我们战争学院敢收留你,要不,考虑考虑?”
亚索感觉有点烦了,右手向腰间抓去,崔斯特紧紧跟随的步伐顿时停下,颇为忌惮地看着亚索伸向腰间的那只手。
然而亚索仅仅只是用手宽了下勒得有些紧的裤腰带……
崔斯特轻吐一口气,不再跟随,看着亚索越走越远,在身后叹息道:“我也是惜才,你再强又如何,太多人要你死了,你能逃到哪里去?”
亚索闻言,身形微滞,当下也不作答,继续向前,直到走到深坑的边缘,才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根枯草嚼着,漫不经心道:“我何曾逃了,只是他们找不到我,即便找到了也不敢单独来杀我,便说我逃了,等哪天我不爽了,会去找他们的。”
崔斯特摸着扎人的胡子,觉着亚索这话真他娘的霸气,而自己堂堂也是一大师,怎么在某个娘们面前怂成个蛋蛋。
摇了摇头,这位大师不再想了,冲着亚索朗声一笑,道:“那我便等那一天。”
说罢,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