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爷用杯盖档开浮在上头的茶叶,喝了口茶,半晌不语。
田大人复道:“哦,这个丫鬟是卑职家母的贴身丫鬟,从小在家母身边长大,家母甚是喜爱,这次得了这个病,家母也十分焦急,责小人务必要治好此病,无奈郎中又没主意,卑职没法。家母忆起府上郡主医术高明,上次根治了她老人家多年的鱼鳞藓,故此差卑职前来。”
张师爷道:“这样,那请唤进屋来,待我和郡主说明。”
方才倒茶的老佣人道:“小的去禀报郡主。”
不一会,那佣人出来,问道:“郡主知道了。郡主问:那位患了红斑的姑娘的芳龄,哪里人士。”
田大人忙恭敬地回道:“今年二十有三,京城人士。”
老佣人便转身进屋,想是入内告诉郡主。一会儿又出来,问道:“郡主问:姑娘的红斑长在何处?”
田大人回道:“浑身均是,以臂上、背上居多。”
老佣人转身回里屋禀报了。
不久又出来,道:“姑娘出红斑前几日,在什么地方?”
田大人迟疑了下,道:“呃……就在京城,并未去其他地方。”
老佣人道:“这可是实话?”
田大人道:“呃……也就在近几日……家母……家母思念金陵娘家,要回去几日,便带了她。”
田大人说完这几句话,头上密汗涔涔,显然是紧张所致。
老佣人又道:“田大人在宫中办事,府中事情不很知晓吧?老夫人前天还来过王府,怎么可能这两日间便在京城和金陵间来去?”
田大人面色铁紫,一下摊在地上,垂头道:“府上丫鬟的情形实在严重,还望郡主屈金手一看。”
恰在这时,杨石领进来一个妙龄少女,袅袅婷婷,头上遮着纱。大概是因为脸上也长了红斑,不便露面,故以黑纱遮脸。
老佣人道:“这位就是长了红斑的姑娘吧?”
田大人道:“正是。”
老佣人道:“请跟我进来,郡主给你诊脉。”便领了少女进里屋。
众人边喝茶边等着结果,田大人一会儿立起身,眼睛不住地朝里屋的方向看,一会儿坐下,坐下不多会儿又站起身来朝里屋看看。
张师爷见状道:“田大人莫急,郡主诊脉需些时候,请稍候。”
田大人正了正身子,腆脸笑道:“呵呵,那是,那是,郡主肯出手诊脉,是卑职的福分。呃,张师爷……不知王爷进宫,所为何事?”
张师爷道:“听宫里说是皇上龙体欠安。王爷进宫一来看望皇上,二来,近来起义军十分猖獗,王爷要与皇上商议对策。”
田大人道:“卑职在朝下也常见农民拿着锄把便造反,真是胆大妄为的一群刁民。”说时,咬咬牙,仿佛有无限痛恨在里面。
张师爷道:“古语云‘官逼民反’,不是没有道理的。若不是为民父母的苛税重赋,压得人民不得喘息,子民们焉会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反而造起上头官员的反来?”
田大人听到张师爷这样说,一阵诧异,想起自己平日里对待乡民的恶劣和不择手段,仿佛这几句话便是针对他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不好看。且不说张师爷自己也是官场中人,即使不是官场中人,皇城根下说这样的话,不异是给自己惹麻烦。素闻张师爷有谋略有胆识,果然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马域想起前几日和爹爹在关外看到百姓颠沛流离、无处安家,心有所感,便道:“师爷所言甚是。上古有大禹亲自为民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为所有后来人垂范;近有潘季驯提出‘束水攻沙’之策;若论当今,今春便有个漕运晚出的例子。这三例所要讲明的不过是要‘疏导’二字,而不是强加堵塞。”
马伯野听马域居然在张师爷和田大人面前信口河说起历史来,言语中颇有犯上的意味,大为惊恐,立马斥道:“域儿,不得无礼!张师爷和田大人在征讨时弊,贱儿不得插嘴!”
马域到此时,觉得张师爷这人很是亲切,刚才听他说得中肯,听的正中下怀、热水沸腾,便应和了几句,不想被爹爹截住,悻悻地退下。
只听张师爷哈哈哈笑道:“这位小兄弟果然有见地。马二爷何必这样约束小兄弟,人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况小兄弟并不是信口雌黄,而是十分有胸襟和见地的看法,佩服!佩服!哈哈哈。”
笑声尚自未绝,只见从里屋出来一个稚气未脱的丫鬟,走到田大人身边道:“姑娘这病并不碍事,姑娘从金陵来,带了一身寒湿,入这京城燥旱之地,是水土不服、饮食失调、阴郁不宣、心力交瘁所致,开了一个方子,请对着每日喝下,半月后便见效。”
田大人听见并无大碍,心下大宽,手里接过方子,道:“多谢郡主!”须臾,那生了红斑的少女出来。
田大人便起身道:“那有劳郡主和张师爷了。卑职这就回府煎药,免得家母担忧,日后必定再来道谢。郡主,卑职告退。”
众人起身相送。
那名带着头纱的少女跟在田大人身后,袅袅婷婷,缓缓离去。
马域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呆了呆。
田大人前脚刚走,后脚一个佣人赶进来说:“马大人、张师爷,王爷回来了,正在大厅等候两位。”
马伯野和张师爷急忙起身而去。
马域跟在他们后面,只听马伯野说:“张师爷,这田大人是何许人也?在下之前怎么没听过。”
张师爷道:“马大人不在京城,不了解这里的动向。他原是个无名小官,因女儿刚封了贵人,自己跟着起来。但此人行为不端,私下里搜罗的些美色笼络当朝重官,因此被正派人士不齿。”
马伯野道:“我看郡主刚才这一幕也颇为有趣。”
张师爷道:“哈哈,马大人明鉴,瞒不过您,那肯定是郡主风闻他的卑劣行径,趁机教训他。”
马伯野和张师爷两人因是王爷传唤,脚下迅疾,不一会儿便把马域甩远。
马域见他们走远,便往旁边的园子里逛去。他自小在江南长大,对江南的园林颇为熟悉,但这京城的园林又比江南的不同,再加上是皇亲国戚之府宅,端雅大气上又多了富丽堂皇。他自幼不喜管束,此时没了父亲在身边,又有这些花草园木养眼,不觉得便自己手舞足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