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等他?”
桑梓双臂交叉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抵在手臂上,呈现出人性最脆弱的姿态。不怪穆东霆这样怀疑,他并不知道前尘往事,会觉得她与黎之朗纠缠互助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此时,桑梓并没有想要解释的心情。重生一世,不是没有想过再次面对黎之朗后的情形,只是猛然间他就到了眼前,近在咫尺,反倒让人有些无措。曾经她所有的情绪都来自黎之朗,爱、依赖,甚至是她孤独世界里的唯一陪伴,还有后来的背叛、怨恨,生无可恋的绝望。要说一笑抿恩仇,那是绝不可能的,他到底辜负了她。
想报仇,可如何报?现在下去杀了他?不,那样如何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你们男人最怕失去什么?”桑梓低语呢喃。
似乎在问穆东霆,又更像是自言自语。穆东霆没想到她会有此疑问,当真蹙眉思考。桑梓这时抬起头来,见他认真的样子,轻声笑,穆东霆害怕失去什么,她不敢断定。可黎之朗,她却是在清楚不过的,那是一个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人,最在意的当然是权利,让他失去最在意的东西,才是真的痛苦折磨。
就如她上辈子最在意感情,最后却被黎之朗背叛一样,痛入骨髓。
心念一定,反倒轻松起来,对着穆东霆分析道:“你刚才既然已经说了,我出谷的消息瞒不住。他这时候赶来灵谷,并非毫无道理。他留在谷外监视的人,已经去地下见了阎王,报不了信。算着日子,他怕是还没有得到我出谷的消息。你可以问问身边的人,看看黎之朗是从什么方向来的。”
穆东霆叫来阿行问了,说明黎之朗真的是从外赶来,还未入谷。
这里是去往灵谷的必经之路,无论进、出,都要经过这里。桑梓跟郝家人是离开,而黎之朗是进入。
“那你现在可要与他相见?”穆东霆询问道,他本就是心思敏锐之人,从桑梓的表情动作,很轻易的就能看出她对黎之朗的态度,并不热络。虽不明白为什么同门师兄妹,为何会关系如此冷淡,可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心,怕桑梓转头跟了黎之朗,为他所用。
桑梓站起身,淡道:“不见。”见了怕会忍不住出手杀人,她到底历练不多,做不到虚与委蛇,情绪失控之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让黎之朗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
穆东霆心弦一松,世间出尔反尔的人虽多,可他就是相信桑梓能说到做到,她的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就是最直白的证明。
离了穆东霆的客房,桑梓沿着客栈围栏往自己屋子走,从上往下,将一身狼狈走入客栈大厅的黎之朗看在眼底,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那时他要带兵去攻打邯郸,走之前一身戎装的站在她的面前,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对她许下只要顺利攻下都城,就回来隆重娶她的誓言。当时全军振臂高呼,势头猛进,毕竟她那时是军中胜利的保证,在她的种种阵法下,陈黎军一路北上,战无不胜。在军中,她的威望,不亚于黎之朗。
颠沛流离十年,苦难经历的太多,那样感人肺腑的场面,是她最温暖的记忆。只是当时的心情有多么幸福、激荡,后来遭遇背叛,明白痴心错付的时候,就有多么的怨恨。那恨能毁天灭地,覆盖碧落苍穹。
我们又见面了,黎之朗。
这一世,我不仅不会再为你殚精竭虑,还有成为你夺权路上最坚硬的拦路石。
你准备好了吗?
桑梓眸中涌起扭曲凶悍的戾气,越是纯净的东西,越是纯粹浓烈。
黎之朗浑身浸湿不舒服,可还是能感受到来自高处的锋利眼光,身形一顿,抬头望去,那里却空荡荡的没了人。然,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莫名生出浓重的不安来。
扭头吩咐同样一身雨渍的下属,“去,查查这客栈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是。”
—
“你就这么放她走了?”简鞘从房梁上翻身下来,只有一间上房,他想给穆东霆腾地方,也没处去不是。
穆东霆保持刚才的动作不动,脑中回忆着刚才桑梓双手环抱住身体的样子,他刚才大意了,那动作明显是害怕、慌乱的表现。
“总不好强人所难。”
他虽然早已经习惯说一不二,可面对的人是桑梓那样的弱小女孩子,到底还是不忍心。
“你就心软吧。那可不是普通的女子,阿行怎么说的你没听到?若是被黎之朗或者江文隽捷足先登,你哭都没地方哭去。”简鞘有些恨铁不成钢,明明穆东霆才是辅佐皇帝的忠臣,偏偏世人将他看作乱臣贼子。而陈黎王、楚江王这些割据藩镇,在辖区内自立为王的人,却成了世人歌颂的对象。
穆东霆这些年为了护住那个千疮百孔的朝廷,花费了多少心力,落下一身病痛,除了简鞘这个随身大夫,没有一个人心疼过。
能帮到穆东霆的人太少,现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还耍什么君子之风。
“阿行,分出五个功夫好、人沉稳的,去保护陆姑娘。小心,别让她发现了。”
这样才对么,简鞘决断道:“直接绑了算了,让人屈服的法子多了去,不行我就拿出我那金针来,一套针法下去,在硬的骨头都得软。”
穆东霆才不理他,用对待囚犯的法子对桑梓?亏他想得出。
“那…,可要限制她的行动。”阿行多嘴一句。
穆东霆摇摇头,“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见黎之朗都无妨。只不过,最终必是要让她与那家人平安到邯郸。”
到了邯郸,那可就是他的地盘了。
简鞘凭地嘴贱,“那要是到了邯郸,人家还是不搭理你呢?”
穆东霆没说话,心下想着,他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么?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