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校长闯了红灯。他把这句话说给我听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就怎么闯红灯了？他不会开车，怎么就闯红灯了？摩托车？他连自行车都不会骑，摩托车就更不会骑了，怎么就闯红灯了？
侯校长说，什么开车、骑车乱七八糟的，我是走进去的。
闯人行横道的红灯啊？咳，那算什么！
我说你这个助理怎么当的嘛！侯校长有些急了，不是你说的那种红灯，而是……
啥？红灯区？校长您……我懵了，堂堂一校之长，闯色情禁区？
咳！小朱，这事还怪你，那晚我喝高了，不让你送我回家，你还真不送我回家，结果就出这事了嘛！侯校长看来真急了，说这话时，缺少了平日里那种粗声粗气。他接着用商量的语气对我说，现在，有人点了我的死穴，要我难堪。所以，我来找你这个校长助理想想办法，才把这种事讲给你一个人听，你得先答应替我保密。
我想起了那晚的事，侯校长是喝高了，原本我是该让小车送他回家的。可那天侯校长显得很兴奋很开心，说不让我们谁送的，坚持要步行回家，消消酒气。我想侯校长的家离酒店也不太远，就让他步行了，哪知道他会步行到相反方向的近郊红灯区去了？
我们侯校长还有个绰号叫“黑脸猴”，除了他长得比较黑以外，还有他的一个关于“黑脸”的先进事迹的故事。侯校长一向廉洁自律、秉公守法，学校制定的校规校纪除了让老师们要做到，自己以身作则也带头做好。比如坐班，规定到校铃响之前，老师必须到校坐班，没按时到校或迟到者，查到一次则扣除当月奖金50%。所以，侯校长每天早晨早早站在校门口等候着，按教工花名册一个个点卯。侯校长黑着张脸往校门口一站，坐班时间内，所有教工谁也不敢迟到、早退。“黑脸猴”由此而得名。
学期初的一天，女教师小余老师因送儿子上幼儿园途中塞车，到校时迟到了3分钟，让“黑脸猴”抓了个现行，因而被扣了奖金。小余老师倒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啦，只当是杀鸡“敬”猴吧！
我纠正她的口误，说，应该是“杀鸡儆猴”。
小余老师狡黠地说，我们尊敬的朱助理啊，您个大聪明人，读不懂这个“敬”字吗？
办公室哗然，大家心照不宣。
侯校长制定了严谨的教学管理制度，使学校教学秩序空前稳定，也是教学质量节节提高。这事引起了市教育局的重视，派检查组到校核查，打算总结经验，树立典型，全市推广。那天就是安排检查组到酒店用餐喝了几杯，侯校长不胜酒量，喝高了，才有了那事的发生。
我对侯校长说，那天晚上，您到底做了没做，您得跟我说实话，我才好帮助您啊！
侯校长跟我说了那晚的事，根据他的回忆，他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事。
那晚，侯校长跟大家分手时，还能在回家的路上走了一段，晚风一吹，酒开始向上涌。他蹲了下来，努力地呕出了一些本该经过消化后往肛门排泄的东西，感觉好了一些，就站了起来，招手叫来了一部的士。司机师傅问他去哪，他就朝前指了指，结果方向反了。当他发现方向错了让司机停车下车后，才看见了路边几间亮着红灯的发廊。
侯校长本能地后退了两步，转身想走，却飘来一阵奇香味，一双手过来拽他了。又多了一双手，侯校长醉眼迷离看见是两个穿得很暴露的发廊小姐，暴露到甚至可以让你看见雪白的双乳。他挣扎着想离开，却让又拉又搀请进了那亮着红灯的门。
侯校长让摁在一张长沙发上，左一个右一个小姐挨他坐着，一个开始脱他衣服了。侯校长毕竟黑脸，酒也醒了大半，亮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想做什么？
嗲声嗲气的声音就贴在侯校长的耳边，说，老板，别激动嘛，我们玩玩好吗？侯校长瞥了一眼，就看见满头染红色的发，像是个鸡窝头。
这个时候，侯校长的外套已经让那鸡窝头脱下了，他感觉有一只手正拉开他的裤子拉链条，往里头继续摸索着，一个金发女人肥硕的胸在他的胸前磨蹭着。侯校长的热血向上涌着，但裤裆里头那根却依然如故垂着，一点感觉也没有。往里摸索的那只手缩回来了，那位金发女子朝边上的鸡窝头使了一个眼色，喉咙音冒出一句：“是个次品，阳痿的窝囊废！”金发女子就把侯校长搡开了。
鸡窝头把侯校长的外套抛给他，侯校长接过外套，冲门口跑了出来。
侯校长跑了一段路，才定下神，赶紧把裤子拉链条拉好，把外套穿上。但他穿外套时发现，自己的钱夹子不见了，敢情是混乱中让鸡窝头掏走了。
二
经过就是这样的。侯校长对我说，当时，我只当是丢了一个钱夹子，破财消灾了事了，可现在，有人点了我的死穴，要我难堪啊！
点死穴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敢说，但要侯校长难堪，却已有耳闻了，教工中有议论，说有人将侯校长告到教育局了。
侯校长说，怎么不是点死穴？教育局收到举报人一封举报信，还附了一张说是我在红灯区做那事的照片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我没做，会有照片吗？
是呀，没做会有照片吗？但这话我不敢跟侯校长说，没做，只是侯校长一面之辞，这在法庭上做供词也不起作用的，得有确凿证据。
我这样对侯校长说，这事不能急，等我了解一下再说。
侯校长却说，你先替我找找举报人，看是谁想置我于死地！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在说，找举报人打击报复啊？我才不干呢！
可是，我还真纳闷，有谁会对侯校长恨之入骨，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呢？还是举报人他或她真的看见侯校长进红灯区了，想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帮他改邪归正呢？我又产生了好奇心，打算暗地弄清楚这个人。
开学初至今对侯校长意见最大的，当属吴珍珍吴老师。吴老师是我们学校课改组组长，负责素质教育课题改革这一块，是学校有威望的老教师，再有一学年就该退休了。按理，吴老师是学校的教学骨干，是侯校长的得力助手，不该为难侯校长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开学初吴老师提出不干课改组组长了，理由是自己快退休，也累了，想轻松一些。一张报告就在我的办公桌里压着。
后来，我也了解了一下，原来，吴老师在省城上大学的儿子想自费出国留学，由于家中存款离出国留学费用尚有差距，于是吴老师兼做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想多赚些钱供儿子出国留学，课余时间尽花在家教上了，课改课题研究受到一定影响。
侯校长听我汇报了解到的情况后，对吴老师背着他搞家教一事极为不满，认为这是违反了“在职教师不能从事家教”的规定，严厉批评了吴老师。并且不同意她辞去课改组组长。为此，吴老师闹情绪请了一周病假。而侯校长按校规狠狠地扣发了吴老师的全部奖金及部分工资。这样一来，吴老师对侯校长意见更大了。
是吴老师举报侯校长？不像。我是这样想的，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师，会做这样龌龊的事吗？并且，那相片是怎么来的？
那么，会是谁呢？小余老师吗？就为迟到扣奖金的鸡毛蒜皮小事？不至于吧？
教育局派出的调查组来学校了，召开了包括我在内但不包括侯校长的校务会成员会议。这样校长缺席的校务会，总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几个副校长、教务主任、政教主任、总务主任……一脸的严肃，都觉得侯校长那事蹊跷，他们说，如果不是被迫，侯校长肯定不会做出那事。
我不想讲什么，但偏偏点名让我先将侯校长那晚的事儿讲一讲，因为，那次晚宴是我安排的。我就把侯校长跟我说的，对与会的人说了一遍。最后，我补充了一句，这些是侯校长跟我说的，没有经过调查核实。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了会议室，是吴珍珍老师。吴老师对我说，朱助理，我想收回报告，那个请辞课改组组长的事，就算了，我想还是继续干着吧。
嘿，闹得沸沸扬扬，突又变卦了，这个老太婆。我心里想。就对她说，正开会这呢，您的事，回头再研究。
吴珍珍老师看看满会议室校务会领导及教育局调查组成员，像明白了什么，自觉退了出去。
三
吴珍珍老师突然变卦要收回请辞报告是有缘由的。昨天，她接到省城儿子就读那所大学的一个电话，说儿子洪萧萧旷课有一周多了，而且连人也失踪了，请家长协助调查旷课原因，并找到洪萧萧。
已是大三的洪萧萧这个学期三天两头旷课，吴珍珍已经不只一次接这样的电话了。儿子提出要出国留学后，整个心思野了，吊儿郎当的，没有正经上过一节课。作为教师的吴珍珍意识到危险性，跟先生洪大发商量过，尽快让儿子出国留学。洪大发是个商人，开了一家贸易公司，他整天忙生意，无暇顾及儿子的事，就烦躁地说，教育的事，你更清楚，你就不能去办一办？
已经到更年期的吴珍珍更烦躁，儿子全让你惯坏了，你就撒手不管？
洪大发生意有应酬，经常几天不回家。吴珍珍明白，儿子失踪，即便告诉先生，他也不会管的，得自己去找。
还没等吴珍珍出去找儿子，洪萧萧却自己回来了。其实，这一周他从省城回来，就一直住在这座城市的一间出租房里。洪萧萧没想回学校，他讨厌了国内大学的生活，他迫切需要国外的留学生活，越富裕的国家，对他越有吸引力。
他才踏进家门，就问吴珍珍，妈，你们那个黑脸猴，就没有被停职吗？
吴珍珍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黑脸猴嫖娼啊，难道不够停职吗？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别问为什么，我只是关心，这个敢扣发您的工资、奖金的黑脸猴会是怎样下台的。
吴珍珍突然觉得眼前的儿子变得陌生了。他怎么变得有这么强烈的报复欲望？但她先按下这个不说，先问儿子为什么逃学？什么时候回学校上课？
洪萧萧摊开双手，耸耸肩，说，不回省城了。妈，出国的事，还不抓紧些办啊！
吴珍珍正想发作，教训儿子几句，就看见儿子一闪身，消失在门外。她冲着儿子背影喊，回来！
四
侯校长“嫖娼”事件调查组决定着手调查事件始末了，先从“嫖娼”的那家发廊调查起，指定由我跟一名局里来的同志负责。为摸准确切位置，我们先启封举报信，调出那张所谓侯校长做那事的照片。我是第一次看这张照片的，其实，本校的教工都还没有看过这张照片的，它一直由教育局调查组封存保险柜里。可是，当我看到这张照片时，我突然叫了一声。
我说，这个嫖娼者，不是侯校长！
大家听我一叫，都围过来了。局里来的同志说，你能肯定？为什么？
我说，这个男人，从身材、背影以及留的发型来看，的确像侯校长，但我敢说，他不是侯校长。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咱侯校长有特点啊，就是长得黑啊，黑炭一般。可这个人，皮肤白白净净的，分明是另有他人嘛！
照片在调查组成员中轮流看着，昏暗的灯光下，压在一女人身上做爱的男人，赤裸裸的全身皮肤分明白白净净，怎么看也不是侯校长。
这是怎么啦？诬告吗？
这个嫖娼的男人是谁？那个举报的人又是谁？
举报信是用信函发到教育局的，但没有发信地址跟发信人。由于教育局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个学校的校长嫖娼这样的事，所以，接举报后，就派人下去调查了，就忽视了举报人这个细节。
显然是有人诬告，还有可能是陷害。教育局领导听汇报后，当即决定将举报信连同几个疑点一并交公安局，请求公安部门协助调查、取证。
公安局接受了，并很快由治安科成立专案组，负责调查、取证侯校长嫖娼一案。
而治安科成立专案组后，接待的第一个来提供情况的却是侯校长的妻子梅蓝英。
梅蓝英跟刑警们反映说，要说咱家老侯去玩女人，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老侯他根本做不了那事，他是个阳痿病患者，完全丧失了做爱的能力！他去医院治疗过，就一直没能治好！你们如果不信，我这里有病历卡。
梅蓝英的这些话，无疑为澄清事实真相有很大的帮助。梅蓝英说出这话需要勇气，因为这无疑暴露了隐私，是家丑外扬啊！她思想斗争了两天，为了救丈夫，为了帮助公安部门弄清事实真相，她才横下了心。
治安科专案组成员仔细查看了梅蓝英提供的病历卡，并反复比对了侯校长的相片与举报信的照片，经技术鉴定，排除了侯校长嫖娼一说。
案情已经由举报转变成诬陷，找到举报人，并弄清事实真相，成了专案组下一阶段主要的工作。
五
侯校长又回学校主持工作了。他又像往常一样，黑着一张脸站在校门口检查教工们到校情况。
吴珍珍老师第一个到学校，她看到侯校长时神色特别紧张。但是，侯校长却主动迎上前去，说，吴老师，听说您已经收回了请辞报告，这很好嘛！别有包袱，好好干！
吴珍珍红着脸，进了办公室。她神色紧张并不是因为遇到侯校长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就在昨晚，她整理儿子洪萧萧的电脑桌时，无意中发现了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居然跟举报信中那张一样。她感到惊讶，难道儿子跟举报信有关？她知道儿子喜欢玩摄影，他自己就有一架数码相机。这时她遇见侯校长，就想起了那举报的事，心情就紧张起来。
整个上午，吴珍珍都精神恍惚，连上课都走了神。就在快放学的时候，她找到了我，她说，朱助理，这个事，你可得帮帮我。接着，她把发现儿子有一张跟举报信那张一样的照片的事情告诉了我。
现在是我感到惊讶了，吴老师的儿子就是举报人吗？
我动员吴老师回去做儿子的工作，让他主动去自首，说明情况，争取宽大处理。吴珍珍同意了，并请我跟她一起去做洪萧萧的思想工作。
我跟着吴珍珍到了她家，却得知洪萧萧已经离开家回学校去了。这是几个等在家门口的警察说的。看那情形，好像治安科专案组已经掌握了什么。吴珍珍让他们进了屋。
进屋后，吴珍珍想拿出照片给警察看，但她翻遍了抽屉，就是找不着。一个大个子警察说，我们掌握了一些情况，了解到洪萧萧曾经去过那家发廊，本来是想来了解一下，现在您说了照片的事，对我们破案很有用。谢谢您啦！
六
洪萧萧连夜让两名警察从省城大学带进了治安科。很快，他承认说举报信的事是他干的。
原来，近一段时间，洪萧萧一直为办出国留学的事发愁，不是缺钱吗？他想应该想法子弄点钱。他想到了红灯区的发廊，那些地方，都是有钱人去的，而且那些嫖客是怕被人知道的，于是，他想到了来钱的法子。
那夜，他带着数码相机神不知鬼不觉潜进了一家发廊，巧的是正好有个嫖客在做那事，他偷偷拍了照片就迅速回了家。他要将照片冲洗出来，然后用照片去敲诈这个嫖客的一大笔钱。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从冲洗出来的照片中，他辨认出这个嫖客居然是……
他本来想把照片毁掉算了，那几天正好母亲被侯校长扣发了工资、奖金闹情绪，于是他想给侯校长一点颜色看看，因为他发现照片里那人的背影太像侯校长了，就伪造了举报信，连同照片寄到了教育局，想借机吓唬吓唬侯校长，给他一点难堪。至于后来会发生那些事，却是他始料不及的。
洪萧萧被拘留了。
吴珍珍去看他，顺便带点衣服给他。她对儿子说，萧萧，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呀？
洪萧萧一脸茫然，眼泪“唰唰唰”地流下来。突然，他仰起头，对母亲说，妈，您知道那个嫖客是谁吗？他是我爸呀！
吴珍珍脑袋轰的一下，她晕在了椅子上。
后来的事，大家一定知道了，公安部门取缔了红灯区那几家发廊，有关人员均受到了治安拘留处罚及处以相应的罚款，其中也包括嫖客洪大发。
侯校长依旧当“黑脸猴”校长，洪萧萧给他设的死穴，却让洪萧萧自己栽进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