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
张荣感觉眼睛有些发涨了,她揉揉眼,起身扭头向外,看着教学楼下的绿化带。拐角处,一台淡黄色面包车缓缓停在路上,副驾上一人下车,和路上同学说了几句话后,上车,车子慢慢开到院办门口停下,下来三人,向院内走去,司机这才下车,在树荫下抽烟。张荣的注意力被移动的车子吸引,看着楼下车里人的动静。咦?嗯?是眼睛花了吗?其中下来一人,给她一个特别眼熟的感觉,她有些不相信,双手撑着窗户看,有些模糊,她转回身找眼镜,打开翻板拿出眼镜,带上又看,已经不见人影,可能进办公室了,只有面包车仍停在那儿,她仔细把小院看了个遍,几个走到的人影都不是那个感觉特别的人影。她有些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联想。等又一节课下了,那车已经不见了。
车开进纺院,问清楚报到处,罗杨和李科长(棉纺厂)和林主任(纺机厂)随车来到两栋教学楼中间的一个小院,这儿是学生党支部所在地,主管学生党支部活动的涂老师就是经管班的班主任,涂老师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报到、分配寝室、买饭菜票等新生手续,都在涂老师办公室一次解决了。涂老师安排人带罗杨三人去寝室楼。因为一上午的兴奋,中午才开始有些疲倦感的罗杨,这才稍稍有些提起一点精神,看着纺院校园。
汽车左拐,顺一条窄马路开到五十米外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有三排三层红砖楼,罗杨他们被带到最左边那栋。楼房从正中间上下楼,每层楼中间有一条过道,两边是寝室,寝室里有吊扇。他们住在一楼。刚才在涂老师办公室已分配了三人住宿的寝室,李科长和林主任住一间寝室,罗杨住对门,和其他地区一同学共一寝室。
一番收捡后,已经是下午近五点了。林主任说,今天司机最辛苦,要一起吃顿饭感谢师傅。罗杨和李科长都答应了。一行人开车出纺院,在附近招待所办好入住手续,把车停在招待所,在一家还算讲究的饭馆坐下,点菜喝酒吃饭。
罗杨三人再回纺院已是晚上八点了。李科长说自己喝得有点多,林主任也说累,俩人决定回寝室洗了就睡。罗杨说自己想凉快凉快,顺便熟悉一下校园,和俩人分手,独自逛看夜晚的纺院。
纺院比别的大学要小,但比纺校大多了。有三栋六层楼高的教学楼,学生寝室楼有七八栋,楼层数不同,新旧程度也不一样,低的是四层楼的,高的是六层楼的,其间有两块篮球场,整体位于学校一角,和罗杨所在寝室楼呈对角;食堂有两处,分别在校园的两端中部位置;运动场在校园最后那片空地上,有四块篮球场,有一个足球场,还有乒乓球区,和校大门相对,离罗杨所在寝室楼更近;图书馆在进大门的左边,进大门右边是一处大湖珀,湖边有垂柳,有假山,有石凳。大致转了一圈,他看着教学楼处的灯火通明,不知张荣会在哪盏灯下夜读。
罗杨回到寝室楼,见对面大门紧闭,知道那两人真睡了。问过室友,知道洗热水澡的地方就在过道处,他去了,先洗了衣服,才洗澡。回到寝室,把衣服晾在了小凉台。路灯透进寝室,不用开灯,他躺在了床上。虽然经过了一天的疲劳赶路,他还是自然而然地难以入睡,开始想象:如果不去喝酒,自己怎样找到张荣,以及她看见自己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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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以来,张荣一直无法集中精力。晚饭后,她拉着闫凤萍围着湖水转了两圈,直到蚊子趁黑开始咬人了,才回教室。她还是没办法静下心来,看了一会儿书,干脆先回了寝室。洗漱完毕,她一边看书,一边和孔娟几人说着闲话。熄灯了,她躺在蚊帐包围的床上,不知原因地感到热燥。
自己肯定是看错了。张荣心想。世上长得像的多了去了。会不会是他到学校出差来了?不会吧。也许是呢。也不会,他真出差来,应该会来找自己吧。别人为什么一定会来找你,你又不是龚妮……1,2,3……她翻来覆去地数数,又翻来覆去翻身,觉得这个夜晚出奇的热。
早上被闫凤萍叫醒,张荣从箱子中拿出哥和罗燕给自己买的新衣裤穿上。
“哟,张荣,你这套衣服,真的,很那个呢。”孔娟看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含糊其辞就说。
“怎么,不好看吗?”
“不是不是,对了,是潇洒。对吧?凤姐。”孔娟问闫凤萍。
“嗯。”闫凤萍一直在收拾东西,这才上下看着张荣,说。
“那算了,我换了。”张荣说。
“别,真的好看,”孔娟说,“显得好高,我都不敢和你走一起了。”
“那我还是换了。”张荣说。
“嗨,换啥,就这么穿呗。”闫凤萍说。
“对,就是,穿都穿了。”孔娟说,一边推张荣去漱口洗脸。
张荣对着洗漱室的镜子看了,觉得自己穿这一身应该可以,决定不换了。
张荣发现,这身打扮不光惹得同学们议论,还让谢思伟一个上午都围着她,又让同学们玩笑半天。她有些不自在,暗暗着恼,偷偷和闫凤萍说,下午就换衣服算了。到了中午下课时间,谢思伟又喊着一起去吃饭,有闫凤萍和孔娟答应,她也不好反对,随众人一起往食堂去。
“张荣,你穿这一身真的很合适。”谢思伟由衷地说。
“本来呀,张荣本来就漂亮,而且高。”孔娟说。
“去你的,你更漂亮。”张荣对孔娟说。
“我漂亮吗?可人家谢思伟不觉得,是吧?”孔娟说。
“哪有,你最漂亮。”谢思伟说。
“有完没完,”闫凤萍说,“你们就这么自恋呀。”
“凤姐,我们是不敢说你漂亮,怕家庆,对吧?”谢思伟说。
一行人说笑着拐弯向食堂去。
“咦,有个人在向这边招手?”孔娟看着食堂门口,问同伴。
“哪儿?”闫凤萍问。
“那儿。”孔娟手指着一处,说。
张荣不想参与同伴们的玩笑中,只往前看着,拐过弯,她就已经看见了远处的一个身影,她心中一怔,连脚步都慢下了。远处,穿一件红白条纹T恤、一条牛仔裤的人,站在那处,在招手呢。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却又禁不住心跳加快,全神贯注地又看了看招手之人。真是他!?她的步子开始加速,只几步就和同伴拉开了距离,连孔娟喊她她也不知道了。
罗杨听涂老师说,纺院学生一般在他们楼下那个一食堂吃饭,一食堂面积大,座位多,菜价也合理一些。二食堂主要是老师和家属食堂,面积小;老师有补助,不怕菜价贵,学生们则嫌菜价贵了,除非是请外来的同学和好朋友吃饭,一般都不会轻易到二食堂吃饭。所以,罗杨早早来到一食堂,买好饭菜,端着饭钵在食堂大门处边吃边等。眼见来吃饭的同学越来越少,他一度以为可能碰不到张荣了。但他只能等着,一边盘算:真碰不到,只能去问涂老师,张荣所在班级的具体楼层和地方了。他的视力很好,1.5的,当她从那边拐弯过来是一刹那他就看见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只因为她的一身穿着——蓝白条纹T恤,牛仔裤,显得那么干净和出众——他情不自禁就对着她招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见她快步过来,他也走向她。
近了,她停下脚,他也停下脚。他上下看着她,笑了。她瞪大眼,问:
“怎么,怎么是你?”
“嗯,是我,进修,在经管班。”他有些语无伦次。
“啊!真的?”
“嗯。”
俩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是惊喜和欣喜,久久没再分开。
“咳咳,张荣,嗯,张荣。”闫凤萍来到张荣身旁,来回看着衣着相似的两个人,最后才出声。
张荣只拧了一下头,没有回答,又看向罗杨,就像生怕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似的。罗杨看见张荣身后几人,笑着点点头,问张荣:
“这是你同学吧。”
张荣又一怔,拧头一看身后同学,脸上马上变得绯红,在正午阳光下都那么明显。她又转回,对他点头示意。她看见他对别处点点头。
“这位是?”孔娟问张荣。
她仿佛又没听见似的,只看着他。
“我是张荣的同学。”罗杨大方说。
“喔?只是同学?”孔娟大方问。
“对,同学。”罗杨回答完,转眼和张荣互望着。
另三人有些尴尬,闫凤萍伸手拿过张荣的饭钵,说:“这样,我帮你把饭打好,端回寝室,可以吧?”
“嗯”张荣终于看着她,点点头。
“走吧。”孔娟拉拉谢思伟,说。
三人走开,谢思伟边走边回头,孔娟则不停催促着。沿途不少学生也看着这边。
“走,到我那儿去。”罗杨说。
“你哪儿,干嘛?”张荣问。
“你妈给你带了衣服来,张伟也让我带了钱来。”
“这……”张荣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食堂,想不起自己来食堂是干嘛似的。
“你同学帮你打饭去了,给你端回寝室,你先到我那儿去拿东西呗。”
“喔。我真的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他听懂了她的话,说,“通知我时,我高兴坏了。”说完,他看着她。
“喔……”她看着他,没动。
“走,边走边说。”他已经吃完饭,只手拿着饭钵和勺子。
“嗯。”她和他并排向另一边走。
“进修一年,经管班,你不知道?”
“不知道,没听说起,或者有通知但我不知道。”
“也可能吧。你也是最后一年了。”
“嗯,最后一年。”
“那我们又可以一起毕业了。”
“嗯,太好了。”
他看着她,揣摩着她的话。她没听见回答,把目光从别处收回,看着他。他又笑了,说:“是太好了,我很希望这样。”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透出太多自己内心的东西,脸也变得绯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的路。
“我住那边,”他指着对面远处,说,“三层楼房,旧房子。”
“喔。那里原来是单身老师宿舍的吧,怎么把你们安排在那儿?”
“不知道,听你说我才知道是单身宿舍。”
“也对,你们是该在好点的地方。”
“我看还没这边新。”
“是两个人住吧?”
“嗯。”
“还不好。我们那边,女生都是四个人一间,男生有四人间,还有六人间的。”
“那老师肯定是单间了。”
“是的吧,反正我们班的一个年轻老师是住单间。”
“我们在最靠足球场的那一栋。”
“喔。”
俩人说着话,到了楼下。张荣在一楼大厅等着,罗杨回寝室取来毛衣裤和钱。罗杨想知道张荣的住处,又跟着她回到女生寝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