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杨知道张荣肯定走了,但他心中觉得还是去她家看看才安心。一天晚上,他对家里人说是去滨江公园乘乘凉,便独自出门。他顺道来到五中教师宿舍的院子,看着张荣小屋紧闭的窗户,他才踏实了,但又生出无限的惆怅。
那晚,他就那样不停抽烟,不停沿着江堤走,口渴了就在售货亭买瓶水喝。他想了很多,但很乱,以至于等他看表已十点过了,回家的公汽都没有了时,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个人走了这么久,而毫无知觉。他意趣全无地匆匆往干休所赶。路少有行人和车辆,他只碰见几个骑自行车赶路的人,也是行色匆匆,看打扮像是赶着去上夜班的人,或是提前下了中班往家赶的人。现在,人们常常把“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挂在嘴边,所以人们的脚步都变得有些匆匆了。他今天也不得不把脚步变得匆匆,因为他猜想家里人都在等他,都还没睡呢。他有些后悔没骑自行车出门。又想到出门那会儿闷热的气温,他觉得坐公汽还是对的,怪只怪自己错过了公汽的末班车。此时,他明显能感到一阵阵凉风,但他的衬衣已经前后都湿了。
到家时,已近十一点,外公、姑婆果然都没睡,扇着电扇,在沙发上等着播音员说再见似的。他们知道有人给他介绍了女朋友一事,以为他这是去谈恋爱了,两老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他,仿佛想从他的脸上或他的口中知道更具体的细节似的。
“外公,姑婆,你们去睡吧,我洗了就睡,只是到同学那里去了,没别的。”他看出两老的心事,解释说。
两老点头答应,又似笑非笑着回了各自的房间。
那一晚,也许是走累了,也或许是散步时和睡前想多了,他整晚都是浑浑噩噩的,既像睡着了,又像没睡着。第二天,被姑婆叫醒时,他觉得自己脑袋发涨,还晕乎乎的。
一连多天的无精打采,让罗杨又感到无所事事。现在的夏季,仿佛越来越热了,人们也似乎越来越怕热了,常常把手中的活提前或后延,避开“三伏天”和“秋老虎”这段时间。
眼看又是一个星期六了,纺织局设备科办公室里的人们来了精神,看着报上的新闻和内容,吹着电扇,喝着茶,同事间开玩笑说着闲话。有人说,天这么热是不是大兴安岭的那场火烧的;大家伙争论一番。话题又转,有人说,这边热,那边凉,防汛工作还在报警呢;大家伙便把有关防汛的旧闻、新闻拿出来评述一番,还设想,明年又是龙年,不知道又会不会有什么样的大灾大难,上一轮龙年可不得了呐,西宜涨水了,老一辈革命家病的病、去的去。上一个话题似乎有些敏感,大家伙话题再转,说到西宜市纺织局下属各单位的效益好坏上去了。
罗杨资历浅了,又对玄学没多于研判,对纺织局下属单位也不太熟,他的话最少,对感兴趣的新闻报道看看,没有感兴趣的东西时,就听前辈们吹吹牛;不时给大家伙上一圈烟,也接过同事的烟。几番下来,即使门窗都开着,电扇也大档扇着,办公室内还是一片乌烟瘴气,设备科唯一的女同事也出门了。大家伙一看,已近午饭时间。罗杨不喜欢吃食堂光咸味的菜,决定回家吃饭,他开始收拾桌子,然后提前几分钟出了办公室,下楼取了自行车,就是十一点半的下班时间了。他已经想好了,反正也没啥事,下午他准备不来上班了,过了两点半,随便找个理由说有事,给王科长打个电话就行。平时,设备科谁家里有事也都是这么简单请假的,考勤表上几乎不会打考勤,以免影响科室成员的全勤奖。
下午,等罗杨往办公室打电话时,就是科室那个女同志接的电话,她说王科长没来。她又说,管人事的宋副局长打电话正找他呐,说是什么进修的事情;她还告诉他,她跟宋局长说了,他办完事来了,她一定通知他,让他去找他。
罗杨只好又往纺织局赶,一路上,心中其实很不愉快。进修,那不就是说他的技术和经验不足嘛。等他赶到纺织局,找到宋局长,听说进修的具体事项后,他简直有些不相信,高兴得连连答应。
省纺院要办一个省内纺织企业干部经管班,为期一年,西宜市纺织系统分到三个名额。纺织局领导研究决定:给棉纺厂和纺织机械厂各一个名额,纺织局占一个名额;纺织局的名额给罗杨。
省纺院呀!那可是张荣在的地方呀!罗杨心中止不住地激动和惊喜。他心中开始盘算:今天6号,星期六,11号报到,还有五天。
当晚,他就去找志鹏了。俩人来到滨江公园,坐在下河台阶上,说起话。
“志鹏,我可能要去张荣他们学校去进修了。”罗杨说。
志鹏不相信地看看他,又扭头看着江水,最后低头答应一声:“喔。”
“你看,你有没有啥要带的?”罗杨感觉到志鹏的情绪低沉下去,也把目光转向江面,说。
“有啥好带!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我说过,我和张荣真的啥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这有啥不可能的。我心中清楚,也有自知之明,真有啥那才该奇怪了。”志鹏用手中的小石子,在岸堤上乱画着,说,“你想,张老师家是谁,张荣又是一中的,怎么可能瞧得起我家。根本就不可能,对吧?”
“不是这么说的,我以为你们还蛮好的呐。”
“嗨!”志鹏随手把小石子使劲扔进江水中,只鼓了一个泡,就被滚滚江水淹没了。他继续说,“不可能,我知道的。”
罗杨也斜身从台阶角落拾起一颗石子,扔进江水中。
“好了,罗杨,听我说,好好待张荣吧。”志鹏拍着罗杨的肩膀说。
“嗯,什么意思?”罗杨一愣,问。
志鹏拿出烟,给罗杨递了一根,看着罗杨急于问询的神色,志鹏笑了笑,说:“你……我……也不知道对不对,”点燃烟,深吸一口气,吐出烟,才又说,“其实,根据我的观察,说不定张荣可能还喜欢你一些。当然,现在她又读了一年大学了,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他又拍了拍罗杨的肩,示意他自己点烟抽。
“这,不会吧?”
“真的,罗杨。今天我就挑开了说,好兄弟,其实你人真是不错,家庭又好,人也帅……”
罗杨用胳膊肘撞了志鹏一下,打断他,说:“别开玩笑。”
“我像开玩笑吗?我说了,今天挑开说的,我觉得张荣喜欢你。”
“不可能。”
“行吧,你觉得不可能就不可能吧,反正我说了。”志鹏双手搁在腿上,看着对面的山,重重吐出一口烟气,又看着罗杨说,“你肯定看出来了,我是想和张荣好,但我真的羡慕你小子。好不说了,希望你还有机会。”
罗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看着志鹏。
“这么好一个女生,别想着让给别人了。”志鹏居然像一个过来人似的,看着罗扬,深沉地说。
罗杨还是无语,又碰了志鹏一下。俩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湍流不息的江水,和对岸默默的山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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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人听罗杨说完进修的事,都有些惊喜。因为罗杨说11号有车送他去纺院,赵老师把请人织好的新毛衣裤拿出,请他帮忙带去给女儿。张伟也让罗杨帮忙,带二十块钱给妹妹。
那晚,当赵老师和张老师说起罗杨这事时,张老师没有呵欠连天,他甚至和赵老师一起说了半宿,既高兴,又担心,既有期盼,又心怀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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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时间,足够罗杨准备各种行李用品了,甚至他还嫌时间太长了。当他坐上纺织机械厂专门派的、送三人去纺院的车时,他分明能感觉到:自己因能和张荣再聚,而加快的心跳,和按捺不住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