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号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功课,张荣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要赶晚上八点多的火车回西宜,纺院其他西宜生都不愿熬夜坐火车,他们相约坐明天早上的那一趟。张荣之所以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弟弟张正将于7月7号参加高考,她不知道父母学校放假没,她觉得自己能尽早赶回家是最好的,最起码能帮家里做点事分点忧。她早早在食堂打饭吃了,又收捡好碗筷,然后匆匆往火车站去了。
早上六点刚过,张荣就抵达西宜,在公汽站台的牌子上看见首班车要六点半,想也没想,趁着早上的凉爽,往五中方向走起。她走的是一条西宜纵向的主干道,路两旁有不少单位、银行、酒店、商铺等,比如:市政府文联办、烟草局、体育局、建行、农行、西宜商场、桃岭饭店、群艺照相馆等。所以这条路算是西宜最干净和漂亮的一条路了,如今又把门牌和店招重新装饰过,让张荣觉得西宜变化还不小呢。在火车上有些僵硬的手脚,渐渐活动开来,她越来越快地走着,也渐渐开始感到有些热了。她避开早早就撒在西宜的太阳光,或走在树下,或走在楼房的阴影处,又渐渐慢下脚步,不然到家时身上的衬衣肯定会汗湿一片了。左转,楼房的阴影一路延伸,一些早点铺已经开始热闹,右转,一条偏巷,顺着太阳光,小树投下的影子像豆芽,遮不了多少太阳,再一个左转,就是五中的那条街了,只是自己家在另外一头,还得走十几分钟。她一边走,一边手捂嘴打了几个哈欠,又抹抹自己的脸和眼角,最后,单肩挎着包,两手把头发重新扎好。
六点四十,张荣到家了。父母已经起床,哥哥弟弟都不在。母亲说,哥哥怕影响弟弟高考,每天晚上帮家里收拾碗筷、厨房后,就去单位单身宿舍了。母亲还说,弟弟每天六点半就得往一中去,骑自行车去,今天也是。然后,母亲让张荣漱口洗澡,然后吃稀饭、馒头、咸菜,她再给张荣煮个鸡蛋。张荣答应了。
五中被选定为今年高考考场学校,为西宜市郊几所高中提供高考场所,张老师还得去学校。五中附小今天是期末考试最后一天,赵老师还得上班。离家前,赵老师把钱包给张荣,告诉她今天还需买哪些菜,特别叮嘱她,张正中午不回家吃饭,买完菜,赶快睡觉,其他的家务事别干了。张荣答应了。
买菜回来,张荣觉得一点睡意都没有,仿佛是自己在重温三年前高考那段时间的紧张似的,她干脆没睡。想起以前高中班主任的提示,她用高压锅煮了一锅绿豆汤,闷了一会儿,见气阀一跌下去,打开锅,把汤倒进汤钵,用大盆凉水浸凉。一边把大盆中的衣服洗了,晾了。母亲回来了,她说自己没有瞌睡,又帮着母亲折菜、淘洗菜。望着她的黑眼圈,母亲没阻止她,让她吃完中饭再好好睡一觉。她还是答应了。
吃完午饭,张荣到底还是抵不住瞌睡的到来,倒在自己小床上,吹着鸿运扇,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XYZ,正弦余弦,抛物线,物理第一二定律,读文议论文,化学反应式,政治时势题……咦,自己在一段古城墙上?古城墙这么窄,感觉只有墙裙?自己就走在墙裙上,爬上去又蹦下来,前面还看不到头……前面有个身影,是谁?黑色的影子,又在白茫茫的雾中,影子便黑麻麻的;影子越是看不清,自己便越想看清,自己向影子那边去,影子却不见了……
中午,母亲说了,晚上要给弟弟提饭去。张荣的生物钟准时叫醒了她,尽管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梦里还没醒来。她猛地在床上坐起,从一旁拿过表看,四点半。真准时,正好。她穿好鞋,把裙子拉正,匆匆对着圆镜梳头,关电扇,出小屋。
厨房里,母亲已经备好饭菜,准备自己给儿子送去。小学老师都是多年的老同事了,知道她儿子马上要高考,让她忙儿子那些事,她才得以提早回家。
张荣自然抢着要去给弟弟送饭。
到一中了。送饭的家长不少,一中大门前站满了人,张荣站在其中,向校门里望着。主路两旁的大树还是那么绿油油一片,铺天盖地,路面上全是树荫,透着清凉。五点四十,弟弟和几个男生打闹说笑着走来。他状态好像还算轻松;要不要提醒他,不能太放松?不要不要!我得像没事儿人一样,才好。张荣心想。她对张望的弟弟招招手。弟弟略惊喜,到跟前,对姐姐说:
“咦,姐,你回来了?”
“嗯,考完了呗,没事就回来了。洗手没?”
“洗了。”
“那就吃,有绿豆汤。”
“嗯,好。”
弟弟开始把三层分开,放在绿化带台子上,先端起绿豆汤就喝。
“多吃饭,等会儿再喝。”
“好口渴。”
“那就喝。不说话了。”说完,张荣透过铁栅栏看着自己的高中校园。
“怎么样,学校变没?”一口
“变漂亮了,这几颗树长大了一些。”张荣是说铁栅栏后的那几棵树,“吃吧,少说话。”
“没事,我饿得慌,吃得下去。”
“好。”张荣简单回答,看见几个老师往校外走,其中没有她的老师。她往校里面看,看见自己的化学老师正骑车在主路上,可能是要回家吃饭,她没喊。校内远处,自己的数学班主任和物理老师正往校食堂去。她转过身,看着弟弟站着吃饭,狼吞虎咽着。
“慢慢吃,都吃完。”
“哎,肯定,汤好喝,晚上回去还喝它几碗。”
“要不要冰的?”
“老师说少吃冰的,怕拉肚子,我倒是喜欢越冰越好。”他嘴里包着饭菜,含糊说。
“那听老师的好。”
“你还没吃,要不也喝点,多。”
“不了,你尽量多吃点。好了,不说话。”
“嗯。”
家长们都知道吃饭说话不好,但好像都和孩子在说着话。张荣看着四周,心想。连街对面都有那么多家长和学生,比我们那时好像多得多;竞争太激烈了,可独木桥还是得走呀!她有些感慨。
“啊,吃完了。”张正说,还用手擦了一下嘴。
“这么快?慢点。我忘带纸了。”
“咯。”张正打了一个咯,端起剩下的汤,一口气喝完。
“哎呀,慢点。”张荣收着钵子,“不是有四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嘛。”
“我去投几个蓝。”
“不行,刚吃完饭。”张荣接过最后一个钵子。
“走进去,再等会儿,就没事了。”
“嗯~”张荣停顿一下,边把桶重叠夹好,边说,“最好慢走几圈,别打球。”
“好,知道,姐,你快回去吃饭,我知道的。”
“嗯……”
“回吧,我进去了,我不打球,只走两圈。”张正本想伸手亲热地推着姐姐走,见周围都是人,又放下手。
“哎,那我走了,你……”张荣又沉吟一下,“你想打球就打吧,只是慢点。”
“知道,OK。”张正招招手,比着OK手势。
“好,我走了。”张荣也招手,从人群中穿梭而出,回头看着弟弟进校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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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洗了碗筷,收拾完厨房,和张荣说了一会儿话,就要走,他说他得把自行车还给同事。他骑得是一辆女式自行车。他走后,母亲告诉张荣,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对象了,常常骑得都是那辆女式车。
三人看着电视,张荣问弟弟的情况。母亲说,他班主任说他没问题。父亲说,他联考全校排名六十几位。母亲说,他平时成绩有些波动,好一次歹一次。父亲说,我们该像平常一样,不要太怎样,反给他压力。母亲说,明天一中就放假,准备考场,他就在一中考,熟悉的环境对考试有利。父亲说,7号那天有便车,不用骑车去。然后,父亲到凉台抽烟去了。母亲看一会儿电视,就会看一下钟。
张荣把父母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她自己也莫名开始紧张。她说她先去洗,免得弟弟回来吵着他。母亲说好,然后又是看钟,好像张正随时随地会回来似的。等她洗完,父亲又马上去冲洗,母亲则一直坐着,显得坐立不安。最后就是三人无声看着电视,仿佛电视里恼人的广告也是一部部吸引人的剧集,谁都忘了去换台。直到一声自行车铃声响起,母亲看一眼钟,马上站起;父亲则站起,走向纱门,开门下楼去。
张正进门,径直坐到沙发上,将大书包脱下,说热死了累死了。灯影下,他的前胸后背全汗湿了,他随手脱了衬衣,拿起一旁的蒲扇扇着。父亲进来了,吃力抱着一个大纸盒,直接往张正房间去。母亲把书包提进张正的房间。张荣从冰箱里拿出冰镇绿豆汤,给弟弟盛了一碗,端给他。他一口气就喝了。
父母站在门边,母亲问:“正儿,书要不要收一下。”
张正看着电视,说:“不动,等明天我自己收,你们不知道。”
“好,行。”父亲说。
“今晚呢?”母亲问。
“今晚算了,看看电视,早点睡,明天开始,把几个点轮番看看,就行。”张正说,随手按了体育频道。
父母俩人对视一番,眼神又交流一番,父亲才说:“行,好。要不先洗?”
“哎,等汗一干就洗。”
“正儿,还是先洗吧。”
“哎呀,等汗干一下嘛。”
“好好,妈帮你拿衣服,你看电视。”说完,母亲又进入张正的房间。父亲把吊扇调到最大挡。
呼呼的风,把张荣的裙子鼓起,她揪着裙摆,在小板凳上坐下,好像也喜欢看体育新闻的样子。等张正去洗澡了,她把电视关了,跟父母说了一声,回到自己那个小屋,挂好蚊帐,先躺到自己的床上。父母都静静坐在沙发上。
她不喜欢弟弟今天这样子,但想到父亲的话,想到就这么几天,她实在不敢说弟弟什么。她瞪眼看着蚊帐顶,回想自己高考前的往事,不由对父母的操心和操劳而心疼。但想到只要弟弟能考好,全家人肯定更高兴,也包括她自己,她又觉得现在的一切是值得的。
让弟弟正常发挥吧!只要正常发挥就好!她心中默默祈祷。双手竟然自然合什在胸前,双眼也闭上了。
客厅传来弟弟问为什么关电视的声音,母亲说姐姐昨天坐了夜车,困了。
张荣听着家人小声的对话,迷迷糊糊中,她确实感到困了。睡前,她还在叮嘱自己:这几天少说弟弟,多做事,做事时还要小声些,多考虑弟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