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寝室,此时的张荣真的是懒散地靠在木床立柱上,昏头昏脑着,仿佛对上铺的动静、寝室内的混乱、房间环境已没有感知一般。
“怎么了?不舒服?晕车?”一连串的问号从上铺“砸”下来,一张白净、有些圆圆的脸挂在床沿,大大的眼镜框后那双大大的眼睛透着真诚和笑意。
“嗯?喔,没有没有。”
“我叫刘莹,你是张荣,对吧?”
“嗯。你是……你就睡我上铺?”
“嗯。我看了床边的名字,我们都是针织专业的。”
“嗯,对,针织专业。”张荣刚到,还真的对学校的专业设置一点都不清楚,但自己的通知书上写着这个专业。
“靠那边上铺的叫李敏,和我同一个地区,她刚出去,棉织专业的。我们昨晚过来的。”刘莹自来熟地介绍着自己和同乡,“对了,还有一个蔡文琴也是我们班的,”她边说边对着另两个正收拾东西的女生问,“你们谁是蔡文琴?”
另两个忙着的女生互望着,摇摇头,对刘莹笑笑。刘莹也马上发现蔡文琴的床上仍空着,于是说:“你们好,我叫刘莹,你们就是棉织班的了。”
“你好,我是黄明丽。”她较矮,肤黑,显得稳重,大眼睛也不乏灵性。
另一女生介绍自己时有些拘谨:“我是李家惠。”她人虽高,却黑,且土气。
“我叫张荣。”张荣已经坐正,主动介绍了自己。
寝室足够大,六个女生,四个住在一边,张荣和刘莹的床在另一边,她俩床的旁边是几张桌子,门对着她俩这边,四人住的那边墙角是方便学生放行李的水泥台子。房间前后两扇窗正对着,一大一小,大的一扇对着北面,可看见校外的景色,小的一扇紧邻门,朝南,外面是走廊。
等张荣收捡时,其他人都过来帮忙,让张荣很不好意思。李敏回来了,相互认识完,大家又一起去买饭菜票。蔡文琴下午才过来,她也是城市生。这就是603的所有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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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魏伯伯的司机将罗杨送回纺校。昨晚,罗杨留在宾馆陪外公住了一晚,今天返校时他不让外公相送。外公明天还得座八九个小时的汽车回西宜呢。杨老同意了,鸟儿总得自己练就一双坚强有力的羽翼,否则,将来怎么能飞翔。
罗杨从学校大门处慢慢溜达着朝校园里走着,大门现在只有立柱,还没有铁门。夕阳下的教学楼被涂上淡淡一层暗红,和旁边的建筑物比起来,是显得壮观一些。他故意绕道另一边,想好好看看学校的环境,学校无疑和他的想象相去甚远,小得可怜,因正建设着,也显得脏乱。不一会儿,他就绕到教学楼的背后了。
“同学,来一脚,谢谢。”一个踢球的学生对罗杨喊,泥地上居然仍有人踢着足球,球正向罗杨处滚来,罗杨将球轻传给跑过来的那人。那人脚上的白球鞋,虽然似有泥渍,但仍新得有些显眼。
508到了,罗杨走进寝室。其他七个同学的床都已铺好;寝室里只有两个同学,其他人不知到哪儿去了。俩人向他望了望,点点头,没有招呼。罗杨也向他们点点头后,将随身的包放在铺上,开始收捡。他实在不懂收捡,所以,把大包小包全打开后,床上就乱七八糟一片了。他感到无从下手,只得先将脸盆随意扔进床下,果然,床铺似乎空了一些,他有些沾沾自喜。他终于想起应先铺席子,于是他把物品堆在一边,铺了半边席子后,将物品又挪过来,再铺好另一边,将枕头放好,他才意识到棉絮等本不该拿出的,于是又将棉絮往那只大塑料包中塞,原本四四方方的包变成圆滚滚的,棉絮也装不下了,他摸摸头皮。此时,虽然已经因夜幕降临而降了些温,但他仍急得一身汗,他脱下短袖衫(就是现今的T恤,那时的人们就是这么叫的,而且,穿的人极少),光着上身,想找毛巾擦拭身上的汗。
“找啥啰?”一个人终于看不下去了,边问边走过来,讲话有浓浓的地方话口音。
“找毛巾,擦汗。”罗杨扭身回答,说着普通话。
“用衣服啰。”
“就是啊。”罗杨有些不好意思了,拿起搭在床边的衣服前后擦起。
“把东西叠好,才好放。”那人说完,帮罗杨又拖出裹在一起的棉絮,就在那些坑坑包包的物品堆上叠得整齐些后,逐件放进去。罗杨当然也没闲着,一件一件递着,最后那棉絮包又恢复了四四方方。罗杨将它放在自己箱子的上面。
“我叫陈革。你怎么……好像不大会哟。”
“是有点。我叫罗杨。”
“寝室都是一个班的。”
“是吧?”
俩人边说话,边收拾,另一人也过来了。
“他是熊继财。”陈革介绍说。罗扬和熊继财相互招呼着。
三人很快收拾完,其中俩人分明有很强的生活自理能力。当然,如果非要用女生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男生的收检肯定还是要粗枝大叶得多。
俩人不抽烟,罗杨只能口头谢过,然后,含着烟按室友说的方向,去澡堂洗澡。按陈革的说法,罗杨本可以就在楼梯旁的卫生间的里间冲个冷水澡的,但想到今天汗流得过多,所以他还是决定去洗个热水澡。
洗去一身的疲乏,走出澡堂,罗杨发现,洗衣池旁满是叽叽喳喳的女生。他只能回寝室楼去洗衣服,一路想着该怎样洗衣服。先用水泡,然后打肥皂,然后清洗,最后拧干,用衣架晾晒好,这是姑婆在假期时教他的程序。
家里的姑婆,不是他的亲姑婆,她只是杨老的同省人,解放前,受不了丈夫的傻病和暴打,逃离家乡,遇上杨老夫妻收留。她也姓杨,于是杨家人就一直称她为姑妈。解放后,正想解决她的终身大事时,一场社会运动让杨老受到牵连,更让罗杨外婆过早离世;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要命的保护罗杨的母亲、杨老膝下唯一的骨肉——杨新华。罗杨出生后,她一手一脚把他带大。所以,她现在就真的成为了罗杨的姑婆。
姑婆还手把手教他如何在衣服上“打”肥皂,让他这才知道此打非彼打;两手如何搓洗,领口、袖口、裤边更要搓洗到,不然衣裤就洗不干净;清洗衣物要清几次,盆中的水到什么程度才算清洗干净,等等。姑婆似乎都恨不能跟着他到学校来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杨老已决定了:让罗杨在校期间学会自立。她从来就对杨老的话言听计从,只一件事上她才有自己的主意,那就是万万听不得杨老劝——回去寻亲。战乱时期,她被爸妈卖掉后,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家人。杨老也曾经拜托人找寻过,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战乱、逃荒、家破人亡、各种讯息的准确度也不高等等原因,终于还是没有结果。于是,一切争议让步于亲情。于是,她一直留在杨家。于是,昨天早上罗杨上汽车的一刹,她背着身默默流泪,还以为车上人都没看出来呐。
想到这些,罗杨觉得自己眼中似乎也开始分泌一些什么了。他要求自己坚强一些,使劲眨了一下眼,见四周无人,抬手擦了几下眼。球场已没有踢球的同学,四周一片静寂,除了寝室楼因有了新生的加入而热闹非凡。抬头看着已开始闪烁的繁星,他轻声长吐一口气。高温似乎因学校地处偏僻而去得更快,甚至有一阵阵的凉风拂过校园。校园内那些照明的路灯太少、也太不亮了,使整个学校都显得那么漆暗,受白天明亮太阳刺激的人们的眼睛却正好得以调整。校园外的很远处,能看见黑黑的、柔缓的、比西宜市的山平缓得多的山影,支撑顶起那片被月光染蓝的天宇;天宇下有一些如萤火虫般的稀疏灯光,显示着人类生活的迹象。
罗杨不由感觉到孤单。对于一个第一次离家单独生活的孩子来说,谁都会有这种感觉的,更何况他本就异于其他孩子们。他从出生到成长,家中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他更怕孤独。小时候,他问过母亲:为何家里独他一个孩子。母亲告诉他:有些女性会莫名其妙地只能生一个孩子,而她就是其中之一。经过小学、初中、高中的学业后,罗杨发现自己的同学家里至少都有两个以上的孩子,他实在羡慕那些同学,所以他也喜欢同学的弟弟妹妹们;至于同学的哥哥姐姐们,因他们对自己同学那傲慢甚至无礼的态度,让他不是很喜欢和他们交往,尽管他们对他还算彬彬有礼。他常去同学家玩,同学家那些拥挤的家具、床、桌椅等,都让他觉得充实和温馨。上初中后,等同学到他家玩时,同学们那些羡慕的眼神更夸张,瞪得大大的四处张望,然后楼上楼下地跑上窜下,还在他外公的花园中疯疯闹闹,就像下水的鸭子般欢快。他外公不计较孩子们把环境弄得一团糟,他也就不怕外公会批评他了。渐渐地,同学来他家的次数不像以前那么多了,高中时,几乎没有了,原因可能是高考恢复几年了,同学需要努力,同学的家长管得更严了;可能还因为那些同学明白他外公是谁了,同学明白了自己和他之间差距;可能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反倒是其他一类的孩子们,越来越集中在一起了,他们可能是外公一些熟人的后辈,也可能是他父母的同事和朋友的孩子,这些孩子们小时候就认识,只是没有同学间接触那么多,大了倒能说到一块玩到一块了,家长们似乎也支持这群孩子间的交往。罗杨渐渐习惯和这些人在一起了。
罗杨回到寝室,他看见一双球鞋似乎眼熟,放在靠大窗那边的床下,他正思考眼熟的缘由时,一座“黑塔”冲进寝室。
“啊!舒服。”志鹏低着头,边双手扇动湿湿的头发边走向球鞋那边的床,坐下,抬头,看见另一边的罗杨,说,“吔?刚才好像是你帮我们来了一脚的。”
“嗯。刚才天都黑了,你还在踢球?”罗杨知道了球鞋的主人。然后,他听出了对方说的是西宜话,就问,“你是西宜人?”
“对呀,听出来了?你也是西宜人?”
“嗯,我叫罗杨。”罗杨说。他习惯于用普通话说话,他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会说西宜话。
“我叫江志鹏。”志鹏见罗杨用普通话交谈,有些疑惑,又问,“你,西宜市的?”
“对。”
“巧了,我是五中的,你呢?”
“二中。”
“那我们是老乡了。刚洗澡?我也刚冲了一下头,踢得太热了。”志鹏说。
“哪个让你这么热了还去踢么球的。”陈革插进一句。熊继财扇着扇子躺在床上。
“其他几个呢?”志鹏笑笑,问陈革。
“认老乡去了吧。”陈革说。
“喔,哎,罗杨,等下我们也去,去不去?”志鹏边说边站起,走向罗杨。
“我还要洗衣服。”
“就这么两件!正好,我还要冲个冷水澡,也洗衣服,走,一起。”
等志鹏在卫生间里间冲完冷水澡,来到外间,他很快发现罗杨是真不会洗衣服。志鹏抢过衣服,边打肥皂边述说方法,发现罗杨对搓洗也比较生疏,他又拿过来,自己一阵搓揉,搓好一件就让罗杨清洗一件,又发现罗杨连清洗衣服也不会,他干脆将俩人的衣服全清洗完,拧干。和罗扬一起回到寝室,志鹏想起自己忘买衣架了,罗杨的家人给罗杨准备了足够多的衣架,志鹏不客气地借了几个。
他俩还没晾完衣服,西宜的部分老乡就来找他们了,包括82、83两届的,共十几个人,大家初略介绍了一下姓名、专业,相互认识一下。82届同学印象最深的,是罗杨拿出的红塔山香烟,以至于接下来的一学年,82届那些西宜生只要没烟了,都会到罗杨寝室来串串门,因为罗杨这里总有香烟,且从不吝啬自己的香烟。
晚上,508寝室八人相互认识了。
第二天,报名,看教室,买菜票,到校外四处逛逛,找到商店、公汽站等,一切按部就班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