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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专生运动会后,罗杨少于去踢球了。他说,那种二三十人乱踢的场面,他看着都怕,怕受伤;他还有一个理由,他想练习吉他。中专生运动会的惨败,似乎可以确定志鹏和张荣好像真的有那种关系,这些都让他情绪低落,身体软绵绵的没劲。《爱的罗曼史》的前半段,他依然不熟练;这些天光踢足球去了,曲子弹起来更不熟练了;而且也没有心情去弹。他常常嘴里含着烟,左手按成abcdef的和旋,右手越来越快地轮番弹着,对同学说是在练手,其实是在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事。
龚妮和别人好了,这么小居然那样了;自己爸妈,还有龚妮爸妈,还让自己被冤枉一次;假期中,圈子里的人也少了来往,好像真的很忙似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张荣和志鹏好像还真是那种关系;外公一年老于一年,今年眉头皱得更紧;姑婆的风湿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夏天穿衣服比往年多了;还有老家那些依旧贫寒的亲戚……人这一辈子究竟该怎么活着?人这一辈子究竟该为谁活着?
“叮铃……”五点的铃声响起,一天的课堂时间全结束了,胡科长也该离开学校了,罗杨又点上一支烟,站在走道上,看着球场里正在抢球的黑压压一群同学。
听见铃响,针织班里,张荣收拾完书本,拿出饭钵放在桌上,向窗户外远望。围墙外绿油油一片,围墙内那堆泥土地还是坑坑包包的,野草长得更高了,篮球场有少量人在打球,只有踢足球的同学特别多。她虚着眼看着,没有找到那个身影。她的眼睛微微有点近视,她曾去验过光,说是可以佩戴150度眼镜,她觉得这么低的度数,自己又还能看清,就没有花钱配眼镜。张荣扭头看教室,除陈革等五六个男生还在外,其他男生都不在教室。陈革已经增选为针织班的学习委员了;刘莹正在打开胜利的书桌拿饭钵。刘莹有胜利的钥匙,俩人的菜票也在她的手里。张荣站起来,见蔡文琴的眼镜放在桌上,就问:
“蔡文琴,你眼镜多少度的?”
“两百多度。怎么了?”蔡文琴说。她不好意思说她的眼镜是250度,那个数字不好听。
“没什么,我想戴着试试,不知道近视是不是加深了。”
“你试试呗。”
张荣拿上眼镜,对着窗外戴上。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但略微有些胀眼。还是没有那个身影。她试着晃晃脑袋,一阵眩晕,她忙取下眼镜。
“不行不行,好晕。”
“那就不行,度数高了,你该戴多少度?”
“150度吧,我也不清楚。”
“那是度数高了。”
刘莹已经回到前排。她也看看教室里的人,问:“今天星期几?”
“星期三,你这都不知道了?”蔡文琴说,一边接过张荣还来的眼镜。
“我是问该哪一组做清洁。”刘莹说。
“星期三,三组,该书记他们组。”张荣说。
“哟,该自己组做清洁都不知道,肯定在踢球,走,下去喊他们做清洁。”刘莹说。另俩人也拿好饭钵,一起下楼。
三人来到场边。刘莹对书记喊着:“喂,书记,该你们组做清洁呢。”
书记推推眼镜,这才想起,说:“哟,真的。”他回头,往场中喊着几个同组的男生。
“刘莹,蔡文琴,你们先去,我回寝室一下,一会儿就来。”张荣说。
“怎么了?”刘莹问。
“没啥,回去一下。好,走了。”张荣转身走了。刘莹和蔡文琴边看男生踢球,边往食堂去。
张荣抬头,觉得六楼那人应该是罗杨,她走上楼。六楼男生寝室那边,除了一间乒乓球室,610是离楼梯最近的寝室。她到六楼时,往那边看,没看见罗杨。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往610走去。610门没关,只有罗杨、邓华明、王云三人在,见张荣站在门口,邓华明问:
“班长,有事儿?”
“没有没有,你们还不去吃饭?”说话中,她看见罗杨抬头看见自己了。
罗杨看看她,把视线移到窗下水泥台子上,说:“志鹏的碗好像没在寝室。”
“喔。你不去吃饭?”
“人多,等会儿去也一样。”
“喔。那我先去了。”
“好。志鹏在底下踢球。”
“嗯。那我走了。”张荣转身走了。
就因为到校时没叫你,就生气了?那你也太小气了吧!何况你回没回西宜我们谁都不知道呀。干嘛你也非要把我和志鹏扯一块儿?别人不过是觉得欠着你的人情,心里过不去而已,至于这么冷淡吗?那就一定还是因为那个谁龚妮了。算了算了,要怪就怪自己吧,自作多情!张荣边想,边下楼,最后几乎是连步快跑地下了楼。
邓华明抽着烟,跟到门口,看着张荣走进楼梯道中。他又回来,问罗杨:“哎?张荣在找你?”
“怎么会,她可能是想帮志鹏拿碗吧。”
“是吗?”邓华明说。
王云也问罗杨:“你是说,张荣和志鹏?”
“是呀。”
“你怎么知道的?”王云说。
“我到他们俩人家里去过,当然知道。”
“没想到,实在没想到。”王云摆头说。
“很正常,俩人家只隔一条街,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很正常呀。”
“我是说没想到俩人能这么保密,外人都看不出来。到底是干部!”王云感叹道。
“学校处罚划不来呗。”邓华明说,“我也没想到。”
“你们在西宜,估计也就知道,刘诗凯也知道。算了,你们也不往外说就是了。”
“这个谁都懂。”邓华明说。说完,吸完最后一口烟,又张开停顿一下,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旋转着冲出去,速度渐渐变慢,但更大了,又慢慢停下了,圆圆的线条开始扭曲,变成乱七八糟的形状,最后淡化在空气中。
“他们这样,谁能知道。”王云也说,从床上站起来,又说,“再说,这种事谁管,刘莹和胜利,老师都没管。走,排队打饭去。”
“你们去,我等一会儿再去,天天土豆烧肥肉,恨不得不吃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我去吃。”邓华明说,直接转身到台子上拿碗,王云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俩人早看出罗杨是个不缺钱的主,他二人作为进修生,每月有27·5元的工资,但也知道自己和罗杨比起来,可能相差不止一点两点;俩人平时只买0·34元一包的《游泳》烟,甚至有时没钱了,还买过0·15元的《大公鸡》烟呢;而罗杨最差都是《永光》带过滤嘴的,也没见他有过月底差钱的时候。所以,俩人也没等罗杨,自己乖乖到食堂吃饭去了。
后来,罗杨真到外面吃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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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丽十月底返校,继续学业。
她大哥一起来了,还给林校长扛了一大袋自家地里的新花生。林校长正为黄明丽和熊继财的事烦呢!就因为他们俩人,他被上面狠狠批评一顿,还调来一个胡科长,什么事情都做主,好像她才是常务副校长,而他只是个摆设;如果不是职称问题,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可能就此下台了。见黄明丽那个会扯皮的嫂子没来,林校长便多了一些官腔,也不想再为此事多说什么。那男人唯唯诺诺一番,又感谢学校没有开除妹妹,之后匆匆告辞。林校长看着那袋花生,心头说不出的难受,在窗前连着默默抽了两根烟。既恨熊继财这个学生“铁不成钢”,又为是自己开除了这个农村生而歉意。自己原来不也是个农民嘛,自己能出来什么时候容易过!现在,自己眼睁睁看着一个好不容易才考出来的农村娃娃,因青春时的冲动,因幼稚无知,犯下大错,不得不又回到农村!林校长手撑窗台,低头叹息半天。林校长不想再看见这袋花生,叫来相关三个老师,让他们把花生分了,都拿回家去。蒋老师、邓老师、刘老师,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何尝不是和林校长有着同样的心思,谁都不愿拿。最后是林校长要求他们拿走,三人才找来袋子,拿走花生。林校长一颗花生都不愿留下。
黄明丽主动换了寝室,她和84届住到一起。她更加寡言少语,学校的各种活动都不参加,做了一个“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
黄明丽回家打胎期间,她大哥和大嫂找到熊家,气焰嚣张地要求熊继财赔偿妹妹的损失。熊家爸爸也确实拿不出钱,干脆摆出一副“光头和尚,不怕头上长虱子”的架势,由着黄家人的吵闹和辱骂。最后还是小队里干部出面,两家商定:以五百元钱了了此事,熊家一头猪作价80元,香菌、竹笋、黑木耳等山货作价23元钱,余下的397元钱写欠条签字画押;其余欠款分两年付清。
黄明丽根本不敢劝家里人,她也知道自己越劝可能越坏事。这次自己犯下如此丢人的事,真的只怪自己把持不住,而且,懵懵懂懂中,自己真的啥都不懂,才酿成如此大错。到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既被学校开除,还受自己大哥大嫂的欺负。
熊继财看着家人因自己受辱,心中愧疚万分,只能用拼命干活的方式体罚自己,也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悔恨不已,又茫然不知所措。他还深深怀念和黄明丽在一起的、每一次的温馨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