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学校两个星期后,黄明丽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常常会有呕吐感。她以为是自己和熊继财星期天出去玩时,吃冰棍造成的;俩人家境都不好,常常买一支廉价的冰棍一起吃。如今,吃坏了肚子,她也舍不得花钱去校医务室拿药,喝了几天的热水,似乎有好转。
一天午饭后,黄明丽刚洗完碗,准备从浴洗间回寝室,一阵呕吐感又上来了,她就在水池旁干呕起来。棉织班一个女进修生正好看见。这个进修生近三十岁,家中已有一个四岁的女儿,她可是经历过十月怀胎到生育的一个女人。她玩笑说:“黄明丽,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我当初刚怀孕时一样,又想吐,又吐不出来,还酸酸的。”
黄明丽心中一紧。她真的不知道男女怎样才会怀孕。像自己和他那样,就会怀孕吗?她想着心事,人也越发紧张,呕吐感来得更猛烈。“呕……”一阵长时间的干呕后,她吐出那么一点点酸酸的食物。“不是,呕,”她用手捂了一下嘴,才又解释说,“不是,是吃冰棍坏了肚子。”边回答,她边用饭钵接水,冲走那些渍物。
“那你这得赶快去开些药。”
“嗯。”黄明丽答应着。刚出浴洗间的门,她又想吐,忙用手捂着嘴,到底没能忍住,又是一口酸水泛出,她忙返回,酸水沿路滴了一地,其余的,她吐在水池里。
“不对,你这不对,快点吃点药才行。我回寝室看看谁有药。”进修生抖抖饭钵中的水,热情对黄明丽说。进修生因为年纪比应届生要大,又有一些社会经验,所以总是会有些大哥和大姐的情结的。“你行不行,要不要先回寝室?”走之前,她又问黄明丽。
“嗯,好。”黄明丽又放水冲了池子,这才回到寝室。那个女进修生已经先回寝室找药去了。
黄明丽回到寝室。寝室窗户对开着,风穿堂而过,带着三伏天的热量,也带来周围植物的香气。她感觉舒服了一些,她倒了点热水,漱漱口,从后窗吐出,又喝了一点,她的呕吐感消失了,她感觉自己又像一个没事儿人一样了。
女进修生进来了,说“哎呀,黄明丽,我们寝室没人有药,你还是下午到医务室开点,备着。”
“嗯,黄明丽,你怎么了?”李家慧问。她和黄明丽同班,又同一寝室,俩人平时关系挺好。
“没什么了,刚刚想吐,现在好了。”
“好了?这么快?”女进修生看着黄明丽,问。
“嗯,喝了点热水就好了。”
“喔。”女进修生若有所思地答应一声。上学期,她就知道黄明丽和针织班熊继财的事,还知道俩人奖学金被降级的事。她上下打量黄明丽一番,说,“好了就好。”又对寝室其他女生说,“那你们休息吧,中午有风,不算热。”
寝室其他女生,也对这位大姐客气一番。
此后,黄明丽又这样时断时续产生呕吐感几天后,棉织班班主任王老师,让邓老师帮忙找她谈话,因为他自己是男老师,有些话他不方便和女学生谈。邓老师向黄明丽询问了一些情况后,想第二天就让医务室医生陪黄明丽一起,到医院检查一次。黄明丽不愿意,说自己没有这么多钱。邓老师说:学校可以垫付,报销后,她本人不用出多少钱;而且,让她去医院做检查,是校领导的要求。黄明丽只能照办。
第二天,校医陪同黄明丽进行了相关检查。黄明丽没想到,医院只是查小便而已,医药费确实不贵。
第三天上午,校医到医院拿回化验单。邓老师得到结果后,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是她能解决的,及时向校领导汇报了情况。
第四天、第五天相对平静,也没有老师找自己谈话,黄明丽以为事情不是像老师说得那样。熊继财也把悬着的心放下。
第六天下午,黄明丽的哥哥和嫂子赶到纺校,他们是收到学校的加急电报后赶来的。
邓老师在上课。刘老师接待黄明丽兄嫂,又请来林校长。林校长让刘老师现在、马上叫黄明丽来。刘老师当即就在三楼棉织班叫出黄明丽,一起往二楼学生会办公室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安安静静。黄明丽心中却并不平静。当刘老师推开门,探头探脑对上课老师说对不起时,她就感觉到刘老师一定是来叫她的。她走出教室时,能听见自己的心咚咚地跳着,脚也变得沉重;走道里阴凉、安静,只有自己塑料凉鞋啪啪的声响,这声响有节奏地鸣响,其中有恐惧,有踌躇,有拖拖拉拉,有惴惴不安,有不知所措,但分外清晰格外刺耳,使她的心跳也随之变得格外快和剧烈;这种身体内的颤动,一直传到了她的大脑中,让她缺氧,更让她腿脚发软,三楼到二楼的短短的几十步路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她还觉得,走在自己身后的刘老师,就像在押着一个犯人。那个犯人就是自己!自己真的是怀孕了?男人女人那样后就会怀孕?这该怎么办呀?他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她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有些想哭,但又不敢哭。
黄明丽停下脚步,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墙边。刘老师从后面上来,推开门,站在门外,让她先进去。她低头、怯生生走进去,偷偷张望下,她看见了林校长,也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哥哥嫂嫂。
“啪。”黄明丽大哥一拍桌子,站起身,大声地骂起:“你个死不争气的女娃子呀!你XXX怎么能做出这事的!你……你……你等着,你!”他是用家乡话在骂。他作势要走到黄明丽身边,林校长在拉他的胳膊,他身边的女人也站起身,拉着他的衣服。
刘老师已经冲过去,拦在中间,两手推着黄明丽大哥,嘴中在说:“那个,大哥,先坐先坐,坐下说,刚才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有些事还没有落实,先坐下说。”
“说!”黄明丽大哥指着黄明丽,“是那个王八蛋不得好死的干的。说!”
这么多天了,黄明丽一直犯忌着这事儿。现在,哥哥嫂嫂来学校了,哥哥说话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竟然是真的那样了!啊?!自己怎么办呀!多丢人呀!“啊。”她嘤嘤嗯嗯地开始哭泣。
“你个XXX,把全家人的脸都丢尽了,你XXX还好意思哭!”黄明丽大哥指着黄明丽骂,还想冲到黄明丽身边。刘老师使劲拦着,仍劝说:
“他大哥,他大哥,莫生气,生气能解决什么问题呐。”
另外一男一女也拉着气急败坏的黄明丽大哥,林校长也说;“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再说,这是在学校,影响不好。来,坐下,我们一起慢慢做她的工作。”
“我们校长说得对,他大哥,声音大了,影响不好。”刘老师又对黄明丽嫂子说,“来,他嫂子,把他劝一下,让他坐倒,影响不好。”
黄明丽嫂子使出看家本领,使劲揪了自己丈夫胳膊一下,对自己丈夫说;“校长领导说得对,你好点说不行呀。”
黄明丽大哥被揪疼了,扭头对妻子气愤说:“你……”
“我么样了,”黄明丽嫂子“横眉冷对”,瞪着一双牛眼,又对丈夫说,“坐倒,听校长领导的。”
黄明丽大哥又一句“你……”后,恨恨地坐到沙发上,看着林校长走向黄明丽。
“黄明丽同学,哭也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先坐下。”林校长说。
刘老师闻言,见黄明丽大哥已坐下,快步来到这边,搬来一把木靠背椅,放在黄明丽旁边。黄明丽双肩仍在耸动,就像没听见林校长的话。
刘老师看了看黄明丽的嫂子,见她坐到丈夫身边,没有过来的意思。他只好自己开口说:“黄明丽同学,先坐下。”他用手拍了拍黄明丽的肩,提示她。“你这么一哭,我想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是的,你的化验单出来了,就是那么一回事。”他又拍了拍她的肩,她慢慢坐下了,头更低垂。“学校领导非常重视,专门用加急电报请你屋里人来,就是想看么样解决好……这事情。”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停顿片刻,他看着林校长,见校长只对自己点头,他才继续说,“黄明丽同学,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大哥和嫂子,还有林校长——是谁,什么时间让你……嗯……这个……就是现在这样子的?说出来,不怕,我相信,你哥哥嫂嫂知道后,才能更好解决问题。听懂没有?”
黄明丽哭泣摆头。
黄明丽大哥气愤不过,说:“还有哪个,肯定是那个叫熊什么的。”屋里老母亲已经去世,只剩下一个老爹爹。老爹爹接到电报,找他商量。他妻子以为是黄明丽身体出了问题,比如食物中毒、摔了跤这些,想到公公老实巴交不会扯皮,怕屋里吃了亏,主动劝丈夫赶过来。听了刘老师和林校长的解释,夫妻俩人哪里想到是丢人现眼的这种事情,早就被气得一塌糊涂。而且,他知道:姓熊的夏天几次到家里找过妹妹。“说话啊,个死女娃子,丢死人。”他催促妹妹。
哭泣半天的黄明丽,觉得自己无法想象这事情的后果,也确实无法独自承受这一丢人的事情,听见大哥焦急的催促,她点了点头。
林校长和刘老师对视一眼,刘老师走到林校长身边,小声问:“要不要把那个……”
林校长没想到刘老师这么糊涂,这么没有脑经,居然还想去带熊继财过来,万一黄明丽大哥大嫂把熊继财怎样了,那可就全是学校的责任了。无论如何都不行!他大声打断刘老师的话,说:“这样这样,刘老师,你就帮着领大哥和大嫂到前面曙光旅社去休息,这么大老远赶来一趟,不容易。嗯,黄明丽同学一起跟着去。”又询问两个刚到学校、又受到妹妹事情刺激的人,“你们看行不行,趁学生都没下课,先去休息一下?等一下,我和几个领导再过去,等他们下课后就去。”就在刚才,那女人瞪丈夫的那一眼让林校长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
“唉,我就知道,丢人呀,走!”黄明丽大哥站起身,提起一个破破烂烂的包就走,他怕被那么多学生看见了自己的脸。他妻子略迟疑了一下也站起来,随丈夫往外走。俩人经过黄明丽身边时,都没有看她。刘老师似乎已经恍然大悟了,明白了林校长的意思,忙不迭跟在俩人身后,还客气着,“这边,这边走。”
“黄明丽同学,同学都在上课,你,还是先和你大哥他们去吧。”林校长对黄明丽说。
黄明丽满脑空白地站起,紧紧跟在几人后面,低头羞涩而去。
林校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追出门,特意对刘老师叮嘱道:“刘老师,你一直陪着家长啊,我们稍后来。”
刘老师忙答应:“好,知道了,我把他们陪好,校长放心。”他刚才说出找熊继财的话后,他真的是惊出一身冷汗,他觉得自己再笨,也不应该笨到想去叫熊继财的地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一时半会儿没时间想明白,趁学生还没下课的时机,带着三人匆匆往旅社去,同时,琢磨着怎样消除自己刚才的失误给林校长造成的不良印象。
等林校长、邓老师、行政办蒋老师和校医一起赶到旅社时,那边的刘老师差一点就顶不住了。在黄明丽大嫂的提醒下,黄明丽大哥嚷着要到学校找熊继财算账。刘老师好言好语劝说半天,拖延时间。黄明丽稍微平静了一些,也劝说。她大哥给了她狠狠的一耳光,她又开始嗯嗯嘤嘤的哭泣。她大嫂虽说也泼辣,甚至有蛮横的时候,但到底是个女人,见小姑妹脸上的四条红色挨打痕、眼睛已肿、眼泪还没流干,心里稍软下来,事态才缓和;但她仍要求刘老师必须把姓熊的带来。刘老师正无计可施,见纺校一行人赶到,他累得坐在床板上喘气喝水,把那一男一女交给了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