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两位有范儿的女人走了。
本来,关树明有些话想问,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肯定不是来看看钢琴那么简单。女人心里的事儿大着呢。关树明吃着油条,喝着不太爱喝的不太纯的牛奶,心里竟然有了些绮念——男女间的绮念。
身边应该有个女人了,老这么熬着也不是个事儿。
可是,找个合适的女人太难了。
关树明心里有谱儿,不能随便找,得有标准。林老板跟关树明熟了以后,介绍过几个,可对方一听关树明没房,工资只有三千,还不太稳定,见了一面以后,就没动静了。硬条件不行,再忠厚再不花心也没用。
女人的眼里,男人要是对女人没有点儿花花肠子,不算男人。关树明却不懂,老套,落伍,连QQ号也没有,几乎不上网。关大叔不会花心思跟女人聊脸红心跳的午夜成人话题。
没女人缘儿。
太实诚了。
实诚这个词儿没有人提了,要讲节操,当然不是情操,就算要说情操这样层面的词汇,也要改成操守,这就象文艺范儿,要改成艺文,才会显得时尚。
关树明吃完油条,喝完牛奶,洗了洗脸,换了件稍微有点商业气息的衣服,就下楼了。
上班的地点在对过的一家门面房。
卖电器,半批发,半零卖,生意一般。
干半天就行,下午,关树明一般都是到自己的动漫店守着。动漫店就在女儿学校那儿,两站路,还算方便。
上班族的中年大叔的生活,平淡得很。
再干两天,就要跟着海漫公司的老板去韩国了。
挺期待地。
一上午的时间卖了二百块钱的东西,钱点好,跟老班的侄子说了一声,就下班了。
中午有饭局呢。林老板那要好的从日本回来的初中同学终于有时间要好好地聚一聚了。听林老板说,那同学忙得呀,不可开交,要见的人太多了,都是重要客户,不得不见。
忙。有钱人忙,没钱人慌。
十点多的时候,林老板给关树明打电话,说得挺庄重:“穿西装,打领带,穿得板正点儿,最好到理发店儿把头发好好弄弄,时尚一点儿。”
林老板的话里好象有另一种意味儿。
相亲。
没明说,关树明听出点儿意思来。
林老板真心替关树明着急,真心觉得关树明的前妻不咋地。再有优势的女人,也要给男人做饭,就算不天天做,关键时候,你得露出女人的温柔来,你得用女人的柔软,给男人暖心。
关哥是个好男人。
关树明从别人嘴里听到林老板说自己是个好男人,心里也暖。
好男人缺温暖,晚上没人暖床,很孤单,也寂寞。
跟女人相亲,有时碰到会说话的女人,关树明能舒服好一阵子。就算不成,一起简单地吃个饭,喝杯咖啡,聊一聊,也能解一解寂寞。
关树明一个人憋久了,有时会去相亲。
也没什么,就是在一起聊聊。林老板说,离了婚的女人,比男人难找。现在的男人花心着呢,要小的,要好看的,要会撒娇地。
林老板不会撒娇,说话直来直去,她的男人对她言听计从,甘心当下手,店里的体力活儿都包了,不用林老板下腰,晚上的时候,林老板很有女人的柔软,夫妻相和,其乐融融。
穿了西装的关树明坐在林老板的车上,听着林老板讲生活的真谛。
林老板开着车,还顾得上拿着水果机发个信息什么地。女儿在国外,时不时地给她发点儿有趣的消息。
谈资。
有档次的谈资。
关树明不健谈,喜欢沉默。也不是喜欢,是不想说话。没兴趣,能不说的,尽量不说。
“关哥,你说点儿什么呀,别老这么闷着。”林老板侧着脸,瞄了关树明一眼,“你看我今天的口红,我家老大刚寄回来地,法国货,怎么样,自然吧。”
“自然,不错。”关树明应声儿。
“跟你说,这次聚会,有个不错的女同学,她离婚有三年多了,刚打听到,你应该认识,我记得,她跟你一起演出过,会拉小提琴。”
“是吗,初中的事儿,我都忘干净了,想不起来了。”关树明确实想不起来,他倒是想起不少大学同学来。有几个大学同学都是在一起上高中地。
初中同学印象不深。关树明初中转学过来地,上了一年多,有些刚刚熟一点儿就分开了。
那个从日本回来的同学,更是没有半点儿印象。六中同级的有八个班,一个年级的都认不过来,更不用说不在同一个年级地。
记忆只是记忆,聚会也就是聚会而已,兴奋一阵子就没什么了。
……
吃饭的点儿定在了明珠大酒店。
关树明看见姚丽青了。姚丽青陪着两个韩国女人,往酒店里走。这女人从关树明跟前过去,跟没看见一样。这样的场合,闪光的是姚丽青和她的大客户。关树明就算穿上西装打上领带,也没什么光茫。
习惯了被人忽视。
那位同学的车来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某牌子的车,相当晃眼。
人长得很肥,某非著名相声演员的短平发型,气场挺大,说话倒是随和,一口地接地气的环海土话。
关树明没急着上去握手,等他跟林老板轻轻拥抱了,一帮不认识的同学起哄完了,关树明才跟聚会的发起者握了一下手。
没说话。林老板却特意介绍说,当年的钢琴王子,我的朦胧的唯一的初恋。
这一介绍,有几位话唠,算是找到了扯淡的话题,挺没节操地开着玩笑,进了酒店。
海吃海喝海聊。
关树明却吃得很寂寞,没人注意他,焦点在那位肥佬准土豪和那位离了婚地会拉小提琴的女同学身上。那位女同学好兴奋,拉了一大段的梁祝协奏曲。
林老板用错力了。本来想着给关树明撮合撮合,结果,人家那小喜欢小欣赏都给了那位从日本回来的准土豪。
那位准土豪在那位女同学的小提琴的伴奏下,还唱了我心依旧。
土话版撇腔拉调版,可以让席琳迪翁完全找不到北的泡妞版暧昧宣言。
关树明听得没食欲了,挺难受地拿着筷子,夹着菜,似吃非吃地。林老板也怪难受地,特意给关树明要了一碗海鲜面。
这次聚会本来没关树明什么事儿,除了林老板有当年的回忆,另外的那些人都是路人。当年的钢琴王子,抵不过准土露出来的那口金牙。
金牙加手腕上的土豪金的瑞士机械手表,撩动了那位离婚不久的雅致的拉提琴的女同学的寂寞芳心。
一拍即合。
酒店里有房间,有大床,可以浑无顾忌地做一些成年人都懂的事儿。
十二
温锐戴着很白的工作帽,穿着很白的一身工作服在刷墙。
很长很宽的背景墙,原来的主人搞得很花哨,温锐看着很不舒服,就用纯白的乳胶漆刷掉了。
环海北雁岛上的一栋单体别墅。是姚丽青花大功夫找好的两栋房子之一,温锐两选一,选中了这座德国人造的石头房子。
房子里有专用的琴房,原来的房主人是一个钢琴师。
这房子接近了温锐伤感地童话般地想象,可以一个人很瘾私地住一段时间。
租金不便宜,一个月一万二,一交就要交半年地。
真是个烧钱的女人。
房子定好了,姚丽青还想表现一下,准备找装修公司好好地装修一下。温锐却什么都不要姚丽青做了,给了姚丽青一万块钱的辛苦费,然后就在别墅前院后院的大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姚丽青很郁闷。
温锐太不近人情了,为了找房子,找了多少关系,看起来,一万块钱辛苦费不少,可这是一万块钱的事儿吗?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就这么没有然后了呢?
姚丽青走出别墅的大门,转头看着上楼梯的温锐。
穿着睡裤和拖鞋的温锐,脸冷冷地,象是恐怖电影里某个突然出现的角色一样,很怪异地踏着台阶。
白色的台阶,紫得发黑的木质扶梯,上身黑下身白的一个女人,不出任何声响地消失在二楼的露台上。
“简直……什么呀这是,我这弄的什么鬼人脉。”姚丽青郁闷地要死。
只能自己郁闷,人家温锐大师已经很自我地躺在了琴房的木地板上,让伤感地老胶片机带到了那年那时的童话里。
童话里的小灰灰,很古典地念着一段话: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吾痛,深院锁清秋。
飘渺的钢琴声。
渐渐清晰地,是一首单曲。
小灰灰姑娘眼巴巴地看着花瓣一片一片落下,落在那架叫人心疼的发紧的钢琴上,那个,那位更让小灰灰姑娘心疼得发紧的钢琴王子,专注地弹动着手指,弹动着,一直弹动着。
声音,小灰灰姑娘心里发出来的声音。
……从现在起,我要抱着你,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为了你,我愿动也不动,也要看着你,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