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声俱寂。
所有人的瞳孔都不禁大开,这女人,要做什么?
而谭月筝的眼里,却只剩下了疯狂。
这一把是豪赌,赌对了则扶摇直上,可赌错了,便万劫不复。
她的眼里突然就浮现出那日陆三凡的神情。
“《永寿天年》毁了,但这不意味着这般你便输了。”
“你可知道当今圣上最喜爱的是哪幅书画?”
“是我那最为耗费心血的《万里河山》。”
“若是他人,因为毁了《永寿天年》而求救于我,我亦是束手无策,但你不同,你是清云的后人,十五年前我无能为力为其正名,十五年后我哪怕肝脑涂地亦不能让你倒在这里”
“你身上背负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谭家的命运,还有十五年前天大的冤案,还有我一生的夙愿。”
“你不能倒下,不能失败。哪怕我倒下,哪怕我失败,你也没有权力失败。”
“咚!”一声辽远雄浑的打鼓声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对,我不能失败。”
素手轻扯,那本就不算出彩的纱衣倏地便被解开。
哗然四起!
“她在干什么?”傅玄清诧异地望着。
“这女人疯了?!”傅玄歌亦是咬牙切齿。
轻纱退去,忽得露出一身精光闪闪的衣物。在本就有些昏暗的诺大广场上甚为夺目。
“皇上,我看这谭月筝是欺君犯上!皇上寿辰,她居然敢着兵器铠甲上场,这不是冒犯圣威是什么?!”左贵妃明眸之中厉色频闪。
但傅亦君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静静地望着。
那双一怒天下颤动的眸子此刻格外清明,像是汲取了天外星光。
铠甲铮铮,红颜束发,此刻的谭月筝美眸中英气十足,战意澎湃汹涌,像是恨不得手执金戈,马踏边塞。
“居然是一身铠甲。”傅玄歌惊叹,旋即他望了一眼父皇,神思片刻,终是未曾开口。
“咚!”战鼓再响,磅礴的音波砸进每个人的心里,就连袁宿龙心中都不由激荡起来,像是望见了点兵沙场所向披靡的曾经种种。
“咚!”三声鼓声完毕。
几百人忽的大喝一声,钢刀橫指,齐齐劈下。
一时间光影如水,这刀剑虽说是假,但那银漆却是珍贵,纵然是涂抹一层,也有了钢铁的森寒之色。
“喝!喝!”
刀剑再舞,谭月筝立身前方,手执金戈,刺,挑,扫,劈无所不会,明显的下足了功夫。
这几百人皆是谭月筝亲手自禁军之中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之士,这些人所散发的杀伐之气自然不可小觑,再加上战鼓擂响,刀光剑影,使得众人宛如真的置身铁血疆场。
“圣上!退!您快退走!”
傅亦君眼前浮现起当年征战的一幕幕,想当年,他血气方刚,率领五千敢死队只身犯险,深入敌军阵营,最后更是斩杀敌军主将,威震天下。
那一役,是他生平最难忘却的一场征战,哪怕日后他统兵百万无往不胜,都无法让他忘记那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那一声声带血的呼喊。
“圣上先走!吾等断后!”
“保护皇上!”
“儿郎们,随本将杀个痛快!”
傅亦君突然惊醒,明眸大睁!
因为这战鼓的节奏,分明就是当初他为祭奠五千亡魂而作,这世上所知之人只有寥寥数人!
他一双虎目望向袁宿龙,哪知袁宿龙亦是一脸震惊。
而这时,鼓声渐小,刀剑停却,几百人也不知何时已然退了场,只剩下四人抬着一方被大布遮住的庞大物件上了场。
“咦,这是何物?”已然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谭月筝,倒还真是鬼点子不少。”皇后在傅亦君耳边轻声赞叹了一句,傅亦君不曾理会,只是盯着那方物件。
谭月筝英姿飒爽,踏步向前,带动一身铠甲哗哗作响。
这一下众人不禁屏息以待。
“终于到了最后关头。”轻语一声,谭月筝立身一角。
扣结一解,整片大布轻声落下,终是露出了那物件真貌。
那是一幅绣作。
傅亦君见得全貌却是倏地站了起来!
大漠风沙,长河沉日。
林海苍莽,山岭逶迤。
草原辽阔,一望无际。
海天相接,烟波浩渺。
这是一幅立意极为大胆的绣作。
寻常绣作,绣花绣草,绣的均为细小之物,可这副绣作,绣的是天下,绣的是狼子野心!
大漠林海,草原江河,这分明是万里河山,是百万疆土。
袁宿龙陡然色变,“这谭月筝,是疯了吗?!”
方才谭月筝救了袁素琴他看在眼里,对这个看似有弱的女子也是好感不少,可谁知今日她居然敢绣出这样一幅大作,这说好听了是志存天下,可若有心人陷害,这就是冒犯君威,僭越身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之大,又岂是你一介女流可以染指的?
但奇怪的就是傅亦君仅仅只是拍案而起,没有丝毫表示,反而是一双眼中精光大闪。
“嘭。”谭月筝径直跪下。
“月筝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吾皇兵锋所向,天下臣服!”
“大胆!”第一个拍案而起的,是左贵妃。
凤目狭促,寒光流转,左贵妃一脸震怒之色,“自古后宫女子不议政事,你一个区区太子良娣,不但妄言政事,更是在圣上大寿之日鼓动圣上兴兵,其心当诛!”
“对!其心当诛!”左太傅自然附和。
这一句,登时引来一片赞同怒骂之声。
而这却是谭月筝始料未及的,她自是知道后宫女子不谈政事,但这个节目,是陆三凡给她的主意。
群臣的反弹,她一个区区太子良娣自然承担不住。
“禀圣上,月筝绝无僭越之心!”谭月筝只能战战兢兢,连声求饶。
傅亦君不曾说话,任这漫天谩骂怒斥之声纷乱,神思的目光尽是放在了那幅绣作之上。
“这幅画,是谁让你绣的。”
许久,傅亦君终于开口,可是一无责骂,二无震怒,只是一张威严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谭月筝心下无底,不知怎么回答。
但幸好傅亦君继续开了口。
他伸出食指,指着那片大漠,“这般景色,当是我嘉仪西北,时值迪戎犯境,欺压辱杀我边境臣民,朕御驾亲征,统兵三十万,携大将朱思,抗击来犯之敌。朱思神勇,反杀敌军,甚至率兵径直杀至迪戎都城,横遭多国围杀,埋骨他乡。但生生凭着神勇,死前斩杀迪戎国王,只身杀敌数百人。”
他的神色落寞几分,“自此迪戎臣服,西北大治。”
这一番话讲完,众臣尽皆无声,尤其是袁宿龙,更是咬牙切齿,虎目含泪。
接着,他再一次伸出食指,“那林海,是嘉仪东部边境,当年丛林部落肆虐,时常入侵中原,烧杀抢掠。朕统兵十万,深入林海,绞杀部落,怎知地形不熟,中尽埋伏。若不是十万将士拼死护我,朕今日都不知是否还能站在这里。”
“那草原乃嘉仪西部辽蒙苍原,辽蒙一族生性好战,驰骋草原,占尽天时地利,却为非作歹入侵中原,袁宿龙随朕领兵平乱,几经搏杀,以数十万战士鲜血,荡平苍原,名动天下。”
“而那海,当是西部沿海,有东夷小国越洋而来,骚扰边民,朕修战船,造弓箭,将之杀得弃船而逃,再也不敢犯境。”
傅亦君讲完,全场皆是沉默。
再多的勾心斗角都不再有资格登场,在这等血肉铸成的画卷里,众人能做的,唯有沉默,唯有哀痛。
傅亦君挺直胸膛,明眸大亮,伸出手指指点四周,“尔等可知,这歌舞升平,这四海安康,可是我嘉仪百万将士的血肉筑成!尔等可知,你们脚下踩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葬着一个英灵!尔等可知这绣作里哪里是河山万里,分明是忠魂百万!”
他最后几声声若雷霆,将群臣吓得寒蝉若噤。
平复许久,傅亦君方才长出一口气,望着谭月筝。
“谭家真是灵秀,前有朕之绝代贵妃谭清云,后有玄歌机敏良娣谭月筝。”
皇后以及左贵妃尽皆色变。
时隔十五年,皇上再次提起那个女人,这是为何?当年那人的事,可是他亲口下令不准谈及。
可如今,又是谭家人,将这铁律一般的禁令,解封了吗?
谭月筝虽然惊讶于皇上之话,但还是不敢乱言,只能跪着应道,“月筝不敢。”
“说吧,此事,是不是陆三凡给你出的主意?”
谭月筝不敢隐瞒,只能道了一句,“圣上英明。”
“陆三凡当年随朕巡游,多次身临这些地方,更是耗尽心血苦苦用了一年,才做了一幅《万里河山》,朕威逼利诱他都不曾割爱,倒是没想到,为了让你出个彩,他居然舍得将这画借你。”
谭月筝闻言不禁一喜,这话,陆三凡早就料到。
当下,她轻咳一声,茯苓便双手托着一方画卷,款款走到皇上身前。
“陆画师托谭良娣,将此画送与圣上,恭祝圣上寿与天齐!”
傅亦君闻言大喜,赶忙伸手取下,徐徐展开,“好!这个小气鬼,居然真的舍得将之奉上!好!好!”
这一下,宋月娥却气结。
她本以为《永寿天年》毁了,谭月筝计无可施,谁知她攀上了陆三凡,竟是拿出了一副更为珍贵的名画。
不过她想到自己的后手,却是望了一眼左尚钏,发现其一脸的期待之色。
看样子,自己的另一个计划也是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