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娥静静坐在首座,一双如葱玉指细细地抚摸着桌子上的纹路,嘴角带着深不见底地微笑,轻启朱唇,“巧烟。”
巧烟乖巧地应声。
“把所有人都屏退出去,让侍卫退出内院,把守在外。”
巧烟闻言,倒是抬起一张小脸,仔细地看了看宋月娥,见她脸上行将垮掉的笑颜,踯躅一下,还是未曾说话。转身将所有人屏退,自己也退出屋子,将门轻轻关上。
“吱。”这是关门的声音,伴着此声,下一刻,“嘭!”得一声,瓷器破碎的尖锐声音像是爆裂的一团银针,声波尖锐地刺进巧烟的耳膜。看样子,主子真的是怒了。
也是啊,宋月娥自从当了良娣,虽说只是服侍太子,比不上后宫娘娘们的富贵,但好在无人同她争宠。起初经常去后宫给众多妃子请安,她倒也耳濡目染了一些手段。
在今日之前,她的这些手段屡试不爽,至少三个良娣无人敢宴其锋芒,怎知今日谭良娣变了性子,突然这般刺人,而且手段耍的滴水不漏,宋月娥生生吃了闷亏,她怎么可能不生闷气。
“砰砰砰!”摔碎东西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短促。
过了良久,内屋才安静了下来。
“巧烟。”
一声疲劳的呼唤传出,巧烟赶忙推门而入。
屋子里已经一片狼藉,四处都是破碎的名贵瓷器,看得巧烟一阵心疼。再望去,宋月娥瘫软在地上,披头散发,一双丹凤眼里全是血丝,袖子已经划破,如玉的手臂上有几道细如发丝的伤口。
巧烟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慌慌忙忙扑了过去,自她入宫,便是跟着宋月娥,这么些年,宋月娥待她可是不薄,她此刻的焦急绝不是装的。
宋月娥看着扑过来的巧烟,也是暖了一下,心腹,自然是最为体己的。
“主子,你没事吧?胳膊痛不痛?要不要叫太医?”
巧烟本是慌乱的关心之语,哪知之前还一脸颓然的宋月娥闻言,突然双眼亮了起来。
“对,叫太医。”
宋月娥喃喃了几句,又提起语气,打起精神,“你吩咐人,将这屋子收拾利索了,再去太医院,请苏太医前来。”
巧烟还未适应主子这般突然的变化,也只能慌忙地执行起了宋月娥的命令。
丹凤院宫门外的大道上,几个身影正在叽叽喳喳地走着。
“主子,你今日,真是太牛了。”茯苓一口一个主子,叫的无比欢畅,那是自然,谭月筝今日算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谭月筝还是浅笑,之前画的精致妆容因为落泪有些乱了,她简单地补了补,倒也是显得极为精巧。
碧玉无瑕都是一脸的膜拜之色,一人一边拉着谭月筝的翠绿袖子,“主子主子,你今天真是太厉害了。”
茯苓假装面色不悦,“别抢你们姐姐的马屁!这马屁自然要我来拍。”
谭月筝勾了勾她的琼鼻,“你这是骂你主子是马了?”
茯苓赶紧自己掌嘴,“呸呸,瞧我这张笨嘴。”
几人正笑着,忽然,一道香风从她们身旁掠过,也未打招呼,径直跑了过去。
“那不是那个巧烟吗?这般匆忙,要去干什么?”茯苓疑惑。
谭月筝也是心下生疑,自己今日所为,定然会召来宋月娥疯狂的报复,她若不出手,倒不像宋良娣了。
这巧烟匆匆忙忙定是去做宋月娥吩咐的事,宋月娥耍的又是什么手段呢?
“跟上。”谭月筝果断道。
几人也是小步快跑,远远地吊着。直到巧烟七拐八拐走上了一条大道,已然出了东宫,几人才止住脚步。
“这个门,通的是哪里?”谭月筝毕竟刚入东宫没有多久,自己又几乎就是个路痴,自然不清楚这东宫格局。
碧玉无瑕早就入了宫,自然清楚,赶紧答到,“这门出去,通的地方很多。但看那巧烟的方向,应当是太医院。”
谭月筝暗暗点头,宋月娥身子好得很,根本用不着太医,既然派遣巧烟前往太医院,那就说明,宋月娥已然开始动手了。自己可要小心了。
这边的两方都在互相提防,隐隐准备动手,另一边的,却已然有人迫不及待。
红缨殿。
左尚钏气冲冲地坐下,死命地拍打着珍贵梨木打造的桌子,“这几个小贱人!害我在太子哥哥面前失了面子!”
明月上前一步,“主子莫气,犯不着和她们较这劲。”
左尚钏闻言又是一怒,“那你是说我心胸狭隘了?!”
明月一滞,赶忙解释。左尚钏却是不耐烦地一挥手,“不要再说了。”
明月登时觉得有些委屈。
“主子不要动怒,其实这样未尝不好。”
左尚钏听得这个相比明月明显音色沉了几分的嗓音,抬头望去,是那无痕,想起来之前她为自己出的计策,不禁又对她重视了几分。
“你来说说。”
无痕听到,往前几步,恰巧越过大侍婢明月,明月登时气结,却又不敢发作。
“虽然今日那个谭良娣作风反常,让主子吃了小亏,但要知道,主子的大计划却是没有偏移分毫啊。”
左尚钏闻言神色缓和几分,也对,她如今心里最大的敌手,不是宋月娥,不是谭月筝,而是屡次得到恩宠的袁素琴。
此次在她的相击下,袁素琴应了表演琴艺,只要自己在那琴上做了手脚,待到皇上大寿,袁素琴表演时出了问题,那就算是太子,也救不了她。
“但这次我貌似冒失了一些,袁素琴定然会小心的,她若把那琴保护得滴水不露,我又有什么机会下手?”
无痕面色未变,心里却暗自诽谤,你还知道你冒失了?
但她还是俯身向前,凑到左尚钏耳边,轻语了几句。
左尚钏认真地听着,脸色终于平缓下来,点着头,甚至带了几丝得意之色。
耳语许久后,她脸上的喜色都已经化不开了一样。
待无痕说完,站直了身子,左尚钏高声道,“自今日起,无痕明月同为我红缨殿大侍婢!”
明月愕然,无痕则是巧笑嫣然,恭恭敬敬地跪下受了封。
是夜,夜色如水。
仲夏的夜晚仍是一如白天一样闷潮,只是带了些许凉风。
一只飞累的蜻蜓点在荷花上,月光清冷,洒在湖中,被水波一动,荡漾起微微涟漪。
忽然,天空中一道粗大的闪电炸开,像是将天穹撕裂了一个豁大的口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将那蜻蜓生生砸得落入水中。方才还有些沉闷的夜晚,因为这一场倾盆大雨,突然间就多了几股肃杀之气。
像是昭示着有一场场阴谋即将上场,预示着这平静许久的太子东宫,暗潮涌动。
“这是什么破天气。”
苏子画一身镶金白衣,珠环玉佩,只身一人,藏在宫墙的阴影里,快步走着。
走了许久,在一处高大的宫门前停下,奇怪的是,这分明是一处华贵的宫门,里面所住之人绝不是等闲之辈,为何却没有侍卫看守?
苏子画刚要呼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忍了下来,贴到门前,用门上的铁环有节奏地击了八下。
这几下叩门声,在这倾盆大雨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就在他刚刚停下的时候,那门吱呀一声,竟是自里面开了。
巧烟探出个头,左右环视了一下,小声对苏子画说道,“苏太医,良娣请您进去。”
苏子画点头称是,闪身进入。
过了片刻,才有两队侍卫冒雨前来,领头的侍卫一边挡雨一边抹着嘴唇,“宋良娣今日真是发了善心,让我等吃上这般珍馐。”
有人应和,“真是真是,那鸡腿真是香啊。”
而内院之中,所有太监宫女已然全部退到外面。
巧烟领着苏子画穿过长廊,悄悄地入了内院。
“苏太医,良娣就在里面等你。”巧烟停在内殿门口,恭敬地道了一句。
苏子画点头,拍拍身上的雨水,抖抖湿透的长衫,又把鞋上的污泥认真蹭了蹭,方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点着昏暗的灯火,分明是宫灯没有点全,苏子画遥遥看见正坐上一道靓丽的身影,心神不禁荡漾了几许。
那是太子良娣宋月娥,更是他朝思暮想的青梅竹马宋月娥。
多年前,他们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长虽未说过什么,但苏子画心中早就将宋月娥当了他将来的妻子。
可谁知那日,宋月娥泪眼婆娑,在他怀里哭了半日方才有了心气讲话,可只是一句,就把苏子画砸入了深渊。
“父亲要送我入宫做太子侍婢。”
那时的苏子画,只有无奈,只有愤恨,他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他家只是普通的医者世家,虽然名动一方,但远远比不上太子这等庞然大物。
他唯有安慰宋月娥,“没事的月娥,你在宫中吃几年苦,待得年岁大了,自然就被遣送出来了。到了那时,我再娶你。”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宋月娥入了宫,没几年,便一跃龙门,成了东宫唯一一个太子良娣。
太子良娣这等女子,这辈子都不再可以出宫了,就算太子不要了,也只能打入冷宫。
往事一如潮水,在苏子画的脑海里连绵不断,他望着昏暗灯光尽处的那个女子,一张俊脸突然就盛满了悲伤,微不可闻地道了一句,“月娥啊月娥,你可知我苦苦钻研医术,考入太医院,便是为了见你一眼啊。”
可这一眼,你生生让我等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