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歌一双明眸都不禁微微眯了起来,像是要端详清楚远处的美人。
轻纱掩面,乌丝三千。洁白的脖颈衬得那静雅的淡绿翠烟衫出尘脱俗,百叶长裙素雅而不失华美,有精心绣上的阳春嫩柳。
再说妆容,娥眉淡扫,冰清玉洁。一双凤眸狭长,有波动流转,琼鼻娇挺,小嘴诱人,额头上有三点梅花烙,竟是起了画龙点睛之笔,生生的将一个画里的人物扯到了现实。
见傅玄歌望来,谭月筝浅浅一笑,施了一礼,“臣妾参见殿下。”
这一声倒是把出神的袁素琴拉了回来,也是急忙行礼。
傅玄歌的目光在谭月筝身上深深陷了一会儿,方才点头应礼。眼前这个谭月筝,可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当日初见,傅玄歌认定她是怯懦淡雅之女子,万万没想到,打扮起来竟是这等摄人魂魄。
傅玄歌深陷的眸光落在宋月娥的眼里,她仍是巧笑嫣然,盈步一迈,迎上二位良娣,“两位妹妹来了啊。”
谭月筝看在眼里,自知自己已然得罪了宋月娥,她不曾表露,只是不想在太子面前暴露。
虽然心知肚明,但谭月筝还是嘴角挂着微笑,装着拘谨怯懦。
几人在殿前闲话了几句,傅玄歌嘴角轻笑,朗声道,“都入殿吧。”
这些女子的小伎俩,他也是懂得一些的。
她们表面越是平和,暗地里就越是波涛汹涌。想到这里,他庆幸未把童谣封为良娣,只是带在身旁,不然,动人的童谣也难免染上世俗气啊。
几人闻言,都点头应是,随在傅玄歌后,次第入殿。
左尚钏一双媚眼里满是妒意,狠狠地剜了三人一眼。这三个良娣,没一个她看着顺眼的。
宋月娥是姐姐,仗着辈分老,非要压她们一头。
袁素琴甫一入宫,便得了太子恩赐的焦尾名琴,太子更是第一晚就留宿抚月楼。
本来还有个怯懦的谭月筝让她心中稍得平衡,可谁知就连这妮子都一夜改了性子,打扮起来,一身媚态竟不输任何人。
谭月筝眼角的余光瞥见左尚钏的眼神,沉着了一下,笑了起来,率先开口,“左妹妹,不知你那可人的小猫之事,处理得怎样了?”
左尚钏还未说话,宋月娥的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
这个谭月筝,今天是食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左尚钏哪知谭月筝的想法,正想着怎么打压一下她呢,见她提起此事,竟是直接兴奋起来,蹭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佯装盛怒,一双小手颤抖着指着谭月筝,“你还好意思提及此事?肯定是你见我甚是怜爱那白猫,竟心肠歹毒地将其活活掐死!”
说着她的眼泪都挤出几滴,还哀怨地望着傅玄歌,“太子哥哥,你要为妾身做主啊。”
傅玄歌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自旁边的桌上取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明显是不想参与此事,但也不横加阻拦。
谭月筝玉指轻挑,把玩着手腕上的碧玉手镯,“想必妹妹不知道我自小体弱多病,见不得血污吧。”
左尚钏一怔,她还真不知谭月筝有这等病症。
而宋月娥却关注起来谭月筝手腕间的翠镯,那翠镯晶莹碧透,一看便不是寻常之物。虽说珍贵,但也断然不会让她一个太子良娣过多注意,她所在意的是袁素琴的一只手腕上,竟也有这样一只翠镯。
想到这里,她的眸光又冷了几分,这便开始,结党营私了吗?
袁素琴在四位良娣里,最为亲近的便是谭月筝,此刻谭月筝的示意她岂能不知,当下也是轻启红唇,柔声道,“谭妹妹是有这等病症的,生来便见不得血污。那日,不就在你左良娣的内殿前晕倒了吗?”
傅玄歌还在品尝点心,好看的眉眼不透露丝毫情绪,不时扫动的皓眸又仿佛可以洞察一切。
袁素琴这分明是在提醒他左尚钏曾经不分青红皂白,打了谭良娣的人。
左尚钏也品出一些味道,跳了起来,想要扳回一局,“那你定是吩咐茯苓那几个小贱人做的!”
此话一出,宋月娥都不禁摇头。
谭月筝还是浅浅的笑,轻声道,“左妹妹若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做完还会把证据堂而皇之地扔在自家门口?”
宋月娥难得得没有打圆场,而是静静地望着今天格外夺目的谭月筝,心中有无数的念头汹涌。
甫一开口,谭月筝就将话题引到猫尸一案,轻轻一激,就把没有城府的左尚钏激了出来。左尚钏在没有丝毫证据下如此愚蠢地指责谭月筝,便已经输了一招,这分明是急不可耐的诬陷。
而前有谭月筝见血晕倒,后有袁素琴帮衬证明,左尚钏竟然还是不知好歹地强词夺理,这样,左尚钏这等形象,怕是在傅玄歌心中,永无出头之日了。
三言两语就将一个太傅嫡女打压至此,看来这个谭月筝,自己之前还真是小看了。
左尚钏被谭月筝一句话顶的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张笑脸被气得通红,她恶狠狠地盯着谭月筝,仿佛要扑上去一般。
这等样貌,落在茯苓眼中,却是无比舒爽。自己的主子,平日里别看柔弱不堪,可一旦进攻起来,竟然犀利至此。
谭月筝无视掉左尚钏,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慌乱起来,隐隐有种惹人怜爱之感。
傅玄歌不再沉默,开口问道,“谭良娣,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谭月筝一张小脸皱了皱眉,眼光冲着宋月娥瞟了几下,像是心虚一般,有些躲闪。
傅玄歌皱了下眉,这可把宋月娥吓坏了,她当即开口,“妹妹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尽可告诉姐姐,姐姐若是力所能及,定不让妹妹受屈的。”说到这里,她媚眼扫了一下傅玄歌,傅玄歌眉头微松,看样子对她的话很是满意。
眸波流转,宋月娥继续道,“在这深宫之中,世俗里的世家亲人很难见到,而我等都是太子良娣,自然要相互扶持。姐姐入宫早些,自然要对你们照顾周到,若有失职之处,妹妹指出便是。”
谭月筝眸子一紧,这话可就意味深长了。
这摆明先是安抚,而后便是威胁。
分明是告诉她,你一介女流,久居深宫,同外面的谭家绣庄联系不上。虽然我们同为太子良娣,但也要分个先来后到,我早就入宫,自然势力雄厚,你若是不识好歹,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话落在傅玄歌耳朵里,自然也是清晰无比,其中的猫腻,他又岂能不知?
当下他的眼神也是玩味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谭月筝。
谭月筝虽然小吃一惊,但明显的没有乱了计划,她还似方才一般慌乱,赶紧跑到殿中央,扑通就跪了下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见谭月筝小脸皱着,眼里诚惶诚恐,都快要哭了似的,一脸的精致妆容都被破坏,但这却更是勾起了傅玄歌的好奇之心。
“宋姐姐恕罪,妹妹无法按时完成您交代的旨意。”
这一句话梨花带雨,声音不大,却在众人心里如同惊雷炸响。
这深宫内苑,怎么说话,怎么处事,都是有着严格要求,等阶分明。这恕罪二字,当是下级对上级求饶所用的话,此刻谭月筝惶恐地跪在地上,高喊着恕罪,这说明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更何况,谭月筝的那二字“旨意”!
傅玄歌直接大怒,一只宽厚的手掌愤然砸在桌上,吓的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宋月娥终于慌乱了起来,傅玄歌盯着谭月筝,一字一句,“你且说说,宋良娣给了你什么旨意?”
谭月筝更是诚惶诚恐,跪伏在地,赶紧解释,“都是臣妾嘴笨,都是臣妾嘴笨,宋良娣哪里给了我们旨意,只是前些日子宋良娣曾为一件绣品发愁,我与袁良娣感念于宋良娣平日的照拂,自告奋勇应了下来。只是当日慌乱未曾看清那副画作,今日又多生事端,妾身心力交瘁,无法完成应了宋良娣的那件绣品,故而向姐姐请罪。”
她这一解释,宋月娥都松了一口气,幸亏谭月筝没有乱说,不然今日之事可就捅了天了。
傅玄歌闻言脸色稍缓,“是怎样的一幅绣品?”
宋月娥赶紧吩咐侍婢将那画作取了出来,画作铺展开来,竟有数米之长,傅玄歌心下明了,难怪谭月筝完不成,想必,这是宋月娥整治新人的手段罢。
虽然旨意二字成了谭月筝的无心之失,但宋月娥身份凌驾于众多良娣之上倒也再明显不过。
傅玄歌心中所谓的平衡后宫,自然不是希望有一人超然,当下开口,“这画作也是大了些,若让谭良娣绣出,恐怕要耗费不少时日,最近她又琐事缠身,想必也是没那心气了。这样,待明日我差人选些宫中技巧高超的绣娘送来你宫里,帮你绣完此画吧。”
他沉着片刻,又是开口,“你们同为本宫之良娣,我不求你们一个个有通天晓地之能,但求你们可以自在安生些,至于什么身价等阶,都是良娣,自然是平等的,不要太过拘束。”
这一句话,分明是针对宋月娥。
宋月娥刚刚缓下的心又是提了起来,一双美目不禁冷了许多,瞪向谭月筝。
哪知谭月筝像是早早等在那里,眉眼含笑,天真无害地望着她。
藏得,可真是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