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彩云遍染，夕阳西沉。
刚送完白翁、仙老二人下山的风臣玉此刻正站在思风崖边，负手凝视夕阳。阳光依旧予人暖意，傍晚的风却有着丝丝微凉，白色衣袂随风而起，在壮丽的暮色里徒增一抹苍凉。
傅寒玉走到风臣玉的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眼眸也眺望着西边的方向，“小子，在想什么呢？”
他的话把风臣玉的思绪拉回，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此处看风景。”
傅寒玉没有再问，只是轻轻闭上眼，展开左手，任风划过长袖起舞，仿佛此刻的手正在飞扬。
风臣玉看着他，也学着他展开右手，感受长风掠过手臂的丝凉与畅意，闭上眼的瞬间，仿佛一切愁绪都在悄然间被风带走，虽风飘散。
天地一片宁静，左边是银发黑袍，右边是青丝白衣，远处看去仿佛有一只黑白双色的大雁在悬崖边飞翔，而时间正定格在它落地之时。
风臣玉的心变得越发平静，一切纷杂散乱都在此刻被暂时抚平。
闭着眼，借着清风，傅寒玉开口道:“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深深地爱过一个人，只可惜上天赐了我们相识的缘，却没有给我们相守的份。他爱我如痴，而我却被世俗所累，等到我明白自己的心时，他与我却已成陌路。”
“为什么？”
“因为他是自由的风，而当时的我却沉浸在追逐那轮遥不可及的红日中，渐渐把他丢失了。”
往事随风，回忆时却微凉了双眸，他张开双眼叹息道:“一份深爱来之不易，莫要等到恨时才知道珍惜。”
风臣玉睁开眼，看着暮色更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天他也一直很烦恼，却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他所烦恼的难道就是他师父口中所说的爱吗？可是爱到底是什么？
他爱他的师父，爱黎山的星空，也爱黎山的暮色，可这些爱都让他身心感到舒畅愉快。可为什么当他爱着他的朋友时，内心却是纠结而痛苦的？
穆芊蝶是他的朋友，襄雪也是他的朋友，他希望他们两个人都开心快乐，但当他和她们在一起时，内心总有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愿再把自己困在这个死结之中，风臣玉开口道:“老头。不如我们再来比试一场吧！”
傅寒玉嘴角轻扬，“比什么？”
风臣玉眼神坚毅，道:“轻功。”
“好，你想怎么比？”傅寒玉宠溺的语气，仿佛风臣玉在他的眼中还是那个三岁的孩童。他虽然在练功方面对风臣玉要求十分苛刻，可平常却也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对待。
“对，轻功。还是按老规矩比。”
说罢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点头示意开始。一瞬间，二人皆以最快的速度纵身跃下山崖，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待到崖底，借着轻功落地后二人又飞速向上跃去，稳稳落在思风崖边，还是在方才他们站立的位置。
这一纵一跃不过只在弹指间，而风臣玉依旧比傅寒玉早一步落地。
傅寒玉笑道:“下山这么久，你小子的轻功竟丝毫没有退步。”
风臣玉三岁开始便已修习轻功，为补给山上所需，自小纵跃于黎山上下，其轻功早已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
十岁那年他与傅寒玉打赌，若是他赢了以后傅寒玉便改名傅老头。稚儿无知，却不料风臣玉真的赢了，这老头一唤便是十年，风臣玉也再没有输过。
过去每一次胜利风臣玉都会欣喜若狂，可这一次虽然他又赢了他的师父，可他看上去却并不开心。
“这并不像你往常赢了的样子。”傅寒玉以为自己方才的话应当能让风臣玉有所明白，可现在想来，他还是高估了他徒弟对爱情的领悟能力。
“老头，不。师父，是不是我俩的轻功都退步了？”如果不是，那日穆芊蝶坠山时为何自己会比南宫凌慢那么多。
傅寒玉见风臣玉的神情，叹息道:“不是你我轻功退步，而且你的内心有所顾虑，所以你犹豫了，自然便慢人一步。”
“是因为顾虑吗？”可他在顾虑什么？顾虑襄雪？顾虑南宫凌？还是……顾虑穆芊蝶？
傅寒玉没有回到他，反而问道:“臣玉，你实话告诉师父，那两位姑娘谁在你心中的分量更重些？”
风臣玉知道傅寒玉口中的那两位姑娘指的便是穆芊蝶与襄雪，他认真思考着他的问题，却始终想不到一个结果，只得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的武功有多高，对感情之事便有多不懂。傅寒玉也明白自家徒儿的弊病，又问:“那你对她们二人的感觉呢？她们受伤时，你更紧张谁一些？”
风臣玉依旧摇头，“我不知道，当芊蝶失踪的时候我会很着急，当襄雪受重伤的时候我会很担心。”
“那假如她二人都骗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呢？”
“若是芊蝶骗了我，我会很生气，若是襄雪骗了我，我会原谅她。”
“为何襄雪骗了你你却能原谅她？”
“因为我觉得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那如果是我骗了你呢？”
风臣玉看着傅寒玉，“你是指你骗我说芊蝶下山治病的事吗？”
傅寒玉笑了，“你果然去了天池。我本也没打算瞒你，只是你知道了为何不生气地来质问我？”
“因为我想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为何芊蝶骗了你你却不能原谅她呢？”
“我……”或许在风臣玉的心里，不管有何原因，他都不希望穆芊蝶对他有任何的欺瞒。
傅寒玉的眼里透出一丝了然，便笑道:“你看，你从小就是这么温和待人之人，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也从不轻易生气。即便别人骗了你，你也会为别人找原因，可偏偏面对穆丫头，你对她的要求却比别人苛刻得多。”
风臣玉疑惑，“这是为什么？”
“当你越在乎一个人时，自然更在乎他对你所做的事。”
傅寒玉忍不住叹息道：“为师从小不让你离开黎山境地，本是想让你远离江湖的是是非非，开心度日。可我却忘了有些事，有些情是需要你自己经历过才能有所体会的，它们是你人生中的一部分。”
傅寒玉拍了拍风臣玉的肩膀，就像小时候那样，“你与世隔绝得太久了。也该下山去历练历练了，去吧，等过些天穆丫头身体好些了，你就与他们一同下山去吧，去寻找你自己的生活与情感。”
“你不需要我陪着你了么？”二十年，傅寒玉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亲人，他不忍心他一直这般孤寂。
“你已经陪了我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春夏秋冬，你日夜守着黎山。也因为有你，我每次归来才觉得生活有了些乐趣。但是现在，为师更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活与情感。”
二十年的师徒情，足够了。
“可你一个人在黎山，我不放心。”
“谁告诉你我是独自一人？”
思风崖上，傅寒玉孑然自立。夕阳渐渐失去了它的光辉，天地再次落入一片黑幕之中。望着远处剩余的最后一丝光，他的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微笑。
天渐寒，心渐暖。他在，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