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那侯爷方回来。
带着一身暗夜里的寒气和隐隐的血腥味道。瑕对血腥味尤其敏感。
庆儿见了那侯爷,不亢不卑,礼节丝毫不错,态度虽恭敬,却隐含不忿,大约是对囚禁自己和同伴之事,仍然耿耿于怀罢!
那时,瑕被庆儿服侍着刚用完早膳和药,身上的伤处亦刚上了药,慵懒地倚在榻上,一头青丝铺陈开来,衣襟半敞,粉腮微染,额湿薄汗,那人呆望半晌,欲近前来,又恐自己一身寒湿扑了瑕,将门掩上,立的远远的站定,问他可好些了,瑕不想和他打太极,绕圈子,他打算单刀直入,
“你昨夜一夜未回,出去杀人了”?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问的如此直接,只是微微一愣,看看自己暗紫色锦袍上不甚明显的血迹,便坦然相对:
“并非我有意瞒你!你伤未好,不易动气!”
莫非这人杀了瑕的亲人?怕他生气,不敢据实以告?
“但说无妨!”瑕将屋中的仆从支开,示意那人坐在榻前的凳子上,慢慢说。邵奕给俩人上了茶,方带领一干随侍、仆从躬身退出。
“那邾侯不安好心,从郢都一路尾随你而来。我一直以为对你下手的人是他!派人查了几日,却发现事有蹊跷。昨晚他欲暗离卫境,我本欲待他一出我卫国边境就将他诛杀,不料尚未出境,竟被别人抢先下手!看来想在我卫境内杀邾侯的人真是不少!为避免两国纷争,我也只好将其救下!感我救他一命,方告知部分事实真相!他承认从郢都一路跟着你,却不是为了害你性命!却是另有缘故,他同自己的侍卫一行,本一路暗中尾随,不料半道被阻,等赶到你出事的地方时,却是迟了一步,你的人已被追杀逃散,而他只能眼睁睁看你掉下悬崖!……”
邾候?
邾侯又是谁呢?
“那邾侯,我与他素无怨仇,他为何要暗中跟踪与我?”
瑕这故作声势的话说的很巧妙,其实这不过是他前世惯用的虚张声势伎俩罢了!一般人即使与人结怨,得罪了人,也不会承认自己与人有怨仇;更有些人,自己得罪了人,与人不知不觉结了怨,犹自不觉,又怎会当着别人面,承认自己与别人结了怨?
此刻这侯爷看着瑕秀色可餐的模样,满心里都是他的好,只觉得这世上的人,凡是见过瑕的,喜欢他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憎他呢?!
不觉脱口而出:“怕也是为了保护你罢!”话一出口,自觉失言,遂闭口不谈!
瑕虽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酸,却也嗅出来一些气息,亦不再问。
那人遂又岔开话题道:“鲁虽与邾有世仇,晋与邾却走得近,此番你既代表晋候,这邾侯又怎会寻到你头上呢?”
这年轻的候爷将满腔疑问又抛给瑕。
“我哪里知道!”瑕答道!
在那侯爷听起来,瑕这话表面的意思是不知邾侯的想法,言下之意还有:即使知道,涉及到晋国与邾侯之间的事情,事关社稷秘密,瑕不愿意与他推心置腹地开诚布公!
而瑕真正的意思却是说他连邾侯是何许人都不知道!
原本的瑕多少必会晓得些罢!
那人大约不愿和瑕有嫌隙,见瑕不愿多谈,即使自己有一肚子疑惑要问,也收住这个话头,小心翼翼地转了开去,问一些瑕的伤,病,饮食,起居等锁事!
瑕有心听他多说一些关于这邾侯的事,便引他的话道:“依你看来,那邾侯一路尾随,有何目的呢?”那人颇有些不自然地说:“大约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吧!”
那你救我,也是因为我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吗?瑕不由地想到。
瑕想起了记忆残片中,掉下悬崖时那一抹阴鸷、痛楚、痛悔的眼神!
这人会是那邾侯吗?
那人接着又说:“邾与齐国、鲁国相邻,邾国的实力仅次于齐、鲁,邻国之中,与邾实力相当的还有莒国。初,邾,国力也较强,联合莒国伐鲁,也曾“获僖公胄,悬诸鱼门“;然其子孙不肖,致使内忧不绝,国势日衰,早已今非昔比。后世鲁、邾之争不断,其占上风的主要是鲁。
鲁乃宗室之国,地位高,在诸侯间影响甚大,邾国为其近邻,为了自己的生存,千方百计地搞好与鲁国的关系。邾国国君曾多次到鲁国结盟朝见,以结好于鲁。然鲁为了扩张,将邾国视为夷,时常加兵与邾。平丘之会上,邾侯曾联合莒国起诉鲁国道:鲁朝夕伐我,几亡矣……
这邾侯虽为历代先祖所累,国势积弱已久,却不甘示弱,常与当世之强国晋、齐、楚等相交结,以求得保护,与鲁国对抗。”
“这些,与我有何相干呢?”瑕不禁问道。
那人望了瑕一眼,复又解释道:“邾国历代君候的昏聩,导致了内部矛盾不断加剧,逢灾荒之年,邾国的百姓,年轻力壮者四处流散,年老体弱者抛尸于荒野,而国库中却装满了粮食、财宝,民怨声载道!王失德与百姓,则百姓与其离心离德!前次与鲁之战中,邾三十余名士大夫官吏、将领战死,而民却无一人为国死难。邾之士大夫、贵族、王室已经被自己的子民所弃。所谓祸不单行,在内忧加剧时,外患也接踵而至。邾除了其北方齐、鲁两国的兵戈之祸,随着西南边与其相邻的楚国日渐壮大,楚国之师日渐的向东渐进、北上侵略,攻伐、蚕食,楚国成为邾国的主要威胁。此次你代楚王去郢都,那邾候必对楚、晋邦交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
凭直觉和本能,他感觉这邾候的另有所图指的是什么!
原来是怀壁其罪!
瑕想到了那把古剑!那剑在后世虽是无价之宝,却是因为它几千年累积的历史沉淀而升值,放在到处是冷冰器的当时,充其量也就是一把做工精良优质的利器而已!
连价值连城都谈不上,难道竟值得让一国之君一路追随吗?
为慎重起见,待人离开后,他吩咐庆儿将那古剑玉匣拿出来细细探究!
剑是一把好剑!冷森幽然,锋芒毕露,除了剑柄上几个篆字铭文不认得之外,没什么异常!即使有什么秘密也定不会藏於如此明显的地方!那盛剑的玉匣,是用整块上等碧玉雕刻而成,上刻飞鸟游鱼、猛禽巨曾,也无异常之处,那碧玉匣中为避剑芒锐气,垫着雪白坚韧的天蚕丝……
自见了这剑,他出于对兵器的嗜好,只一味研究这剑,对这垫于匣内、作内垫用的填充物----天蚕丝,倒未曾细看。如今细细查看,虽看着毫无不妥:质地精良,洁白无瑕,水火不浸,坚不可摧。但用手细细摸索,那细腻的纹理之中竟有些微异样!
瑕不动声色,将其依原样放好,吩咐庆儿收起了!庆而看自家公子看的仔细,知是名贵之物,便向箱笼内取了一卷素帛,层层裹了,将那玉匣包的严实,包好了还嘟哝了一句:“若不是这物事,又怎会累的我们遭了这一场罪!”
瑕问到:“你知这剑从何而来?”
“不是春祭之后,那楚王的侍从托公子转赠大王的吗?”庆儿不甚确定的说。
瑕没有回答,看来他所料不差,这剑乃新得,是一件礼物,却不是送给他的!
他需要尽快揭开那天蚕丝上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