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的天似乎格外的蓝,空气也异常的清新,尤其是经过一夜暴风雨的涤荡,更是纯净。
瑕一觉醒来,已是午时。
麻利的内侍、仆婢们早已悄无声息地将咋夜雨疏风骤摧落的一地残红,枯枝断叶清理干净,清新利落的小院不见一丝颓败。映着明晃晃如洗的阳光,清澈透亮。
他伸手揉揉眼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如同刚睡醒的猫一般慵懒,一瞬间忘了身处何地,犹如……
犹如前世里那为数不多的,如同凤毛麟角般稀少而珍贵的,轻松闲适的几日。
回忆如潮水……
再痛苦再黑暗的日子里也有一丝温暖与美好在里面。
那片孤绝的小岛上的晴空,其实也如古时的天空一般干净透亮。
天空、白云、海水、巉岩,
拍打礁石的巨浪,低空盘旋的海欧
触目皆是亿万年沧桑的见证。
纯澈、透明如蓝水晶的晴空下,那孤绝的小岛应是干净的,如同最初在那个小岛上的、尚未被黑暗洇湿的她的心。
曾经有一双明澈湛兰的眼晴,一如那纯净的天空一般,注视过那时尚如百合一般纯净的,双手尚未染血的她;那眼眸澄澈透明的如同那片湛蓝的天空和海水,温润的如同一支驯良的梅花鹿!
他不知道那样的人为何会沦入那么黑暗、冷酷、血腥的地方!
那白皙修长的手该是弹琴绘画的,却被日日浸泡在鲜血中,只为了要搏命、要活下去……
那样的人,该是生在那与他相得益彰的、纯净的地方,不该沾染上那个家族的阴暗、污秽、血腥与屠戮。
他不该是出没在黑夜里的血煞,该是徜徉于天地间的精灵!
他知道,她与他一样,黑色的出生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
她憎恨那给予他生命的人!
既然不能给他一个东来,又何必让他降生于那般污秽的泥淖中!
可如果没有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又如何会创造出如同天使般纯洁无辜的他!
他知道那人是她的兄弟或是堂兄弟,她与他流淌的是同一个家族的血!
那时,她是他血统上的姐姐或是堂姐!
但是在去那个小岛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相同的境遇和处境,使他们在那恐惧无助绝望的岁月里成了彼此的慰籍!
那吋的她,常常希望他被扔进鲨鱼群中时,不要再回来!
世间所有的悲剧就是将美丽的东西击碎!
他的出生应该就是一场悲剧……
如果他的出生是一场悲剧,
那么,他的离去,也许就是悲剧的终结!
可他却不这么想!
也许他也有要坚持活下去的理由,
同她一样。
虽说蝼蚁尚且贪生,可他们卑贱的生命被践踏,揉捏,摧残的连蝼蚁都不如!
他们那样的人,之所以活着,绝不是为了贪生!
因为那里,生不如死!
只是因为有坚持的理由,才会苟延残喘、拼死挣扎……
每次,在她绝望、悲怆地希望他死去时,他那双平时温润的眼眸中透露出的噬血、残忍、狂暴和那么强悍地要活下去的求生欲望,都将她的心击的粉碎,使她不顾危险、奋不顾身跃入大海去救他。
后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她所认为的同病相怜、唇齿相依或是血脉相连!
那是一种生死相伴、同生共死,生同衾死同穴的狂热!
一种复杂、疯狂、偏执到近乎变态的爱恋!
几年的炼狱生涯,那温顺的人已经出离愤怒地仇视他和她之间的血缘纽带!
他疯狂地想挣脱、破坏那令他和她共同憎恨的血脉相连!
包括他对她那执拗的眷恋!
兄妹、禁断、不伦的爱恋,几乎让他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这让她和他本已艰难的生存处境,更加危机四伏!
他首先向自己出生的家族举起了复仇之剑!
绝望的日子里,她曾经有多少次想他去死,却又不忍眼睁睁看他为她送死!
看他那落寞、黯然的眼神与孤绝的背影,她狠心转身离去!
后来,直到他那原本纯澈、透明、温润的如同蓝水晶一般的眼眸,变得阴鸷,狠毒,噬血与痛楚,在那硝烟炮火中,抱着她一同从引爆的高楼飞身而下!
……
记忆似条长线,缠缠绕绕,抓不住起点,回不到最初的源点!
擦去不知何时沿着鬂角流到耳边的泪,瑕摸摸自己如今那一头墨色瀑布般的长发,叹口气,唤人进来服侍他起床更衣!
坐在镜前挽发时,他却犯了难!
这一头水滑的头发他可不知该如何挽成一个男子的发髻,何况还有那簪子、发冠要戴。昨日是那小候爷帮他弄的,他那时正对着镜中的容颜满心错愕,也没留心看是怎么弄的。
那腼腆生涩的小僮也不见人;那奕看来是个小小管事,忙着指挥仆婢,张罗他的药、膳,并打发人去请大夫,似乎这贴身侍奉的事不是他份内的活,瑕想了想,让那邵奕去将庆儿带进来!
奕领命而去,不消片刻,便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了,那少年方一进门,望见长发披肩,斜倚桌边的瑕,疾走几步,跪在瑕面前,伏地泣哭道:“公子,可算见到你了。他们说你受伤了,不让我见你!公子你伤哪了?严重不?大夫看了没有?公子……他们没有……打你吧?”说着警惕地四周打量了一番,向奕投去一个提防、仇视、不满的眼神。
听这话,这几日瑕手下之人的日子似乎不好过,便以为自己的主子定然也被囚禁迫害了!
“你先起来说话!”前世受尽践踏的他,从不随意欺压,践踏别人!当然敌人除外!看着眼前这哭的抽抽噎噎的小僮,他没来由地一阵心软,庆儿从地上爬起来,用衣袖抹了抹泪,见瑕散着发,忙忙上前道:“待庆儿为公子束发。”瑕点点头。
那庆儿便去盆里洗净了手,方过来,执起他的长发,手脚利索地将一把青丝挽在头顶,又用一支乌木发簪别好,清爽利落,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弥打量那庆儿: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纤细的身材,发虽挽着,却蓬松杂乱,衣衫单薄,面料虽不如他自己的华贵,但看着也还光鲜。
虽近身看着他清爽的绝世清丽容颜,却似见惯不怪,丝毫没有惊异、羞赦、束手缚脚的感觉!
这庆儿必是那瑕的贴身服侍的小厮!似乎为了证明他的推断正确,庆儿边搀扶着他起来,边说:“公子又清减了,回去夫人又该骂庆儿没伺候好公子了!”
夫人?他愣了一下,大约是那瑕的母亲吧!
未及多想,他的注意力便被那庆儿带过去了!
那庆儿不知是对他“关心则乱”,还是很有狗仗人势的天份,才一回到自家公子身边,察颜观色见自家主子吃穿用度皆没受到苛待,不是被人囚禁的模样,立刻恢复了一心护主的忠仆的架势,那稚嫩的小肩膀挺得笔直,浑然不管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上,便斥责那邵奕:“怎么给公子上的净是清粥?我家公子平素从不吃这些粗鄙陋食!”到底是王府管家有随机应变的本领,且不与他小孩子计较,那奕恭敬地对瑕解释道:“不是小的放肆,实在是太医交代了公子的饮食务必清淡,所以不敢乱上,若不合公子胃口,小人吩咐膳房再换。”
“罢了,不用麻烦了。”听到主子的话,那俩人的口水官司才罢场。
庆儿不用招呼便给他整箸布菜,一边还嘟囔:“公子且忍耐些,待诸儿好了,便让他采买些公子爱吃的菜肴来,咱们自己做合胃口的,这里的饮食比咱们家的差远了。”
“诸儿?”他疑惑地问道,大约是瑕的侍从之类的吧。
“诸儿受了伤,不过公子不用担心,他身子壮实,歇两日就好了。也有大夫去给他看过。”
“哦。”瑕淡淡地应了一声。
说来惭愧,他这几日,全为自己打算、遮掩,连这些人的存在都不知道,又如何会担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