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王志力来到刘秀女家时,刘秀女父亲和母亲正准备吃晚饭,看到他进来也没让座。刘秀女父亲简单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来了?”
这样的场面他已经预料到了,他不在乎丈母娘对他是不是冷淡,甚至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他默默地坐在沙发上,很长时间不说话。他没有想把刘秀女接回去,他知道刘秀女现在根本不可能跟他回去。他也没有想向刘秀女道歉,他觉着现在还不是道歉的时候,现在道歉反倒显得虚伪。他更没有想向刘秀女解释,为自己辩护。刘秀女那样聪明,事情的是非曲直一目了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是想来看看刘秀女,看看就好,没有奢望她给他笑脸。
刘秀女母亲端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就去了厨房。他知道那碗饭是给自己的,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吃。一碗饭下肚,肚子还没饱,他自己又进厨房盛了一碗。
吃过晚饭,刘秀女父母亲看电视,王志力问他们刘秀女哪去了。刘秀女母亲说:“不在家,串亲戚去了。”
王志力听见里屋有窸窸窣窣的响声,问:“她是不是在里面?”正要推门进去,刘秀女母亲把他拦住了,说:“她现在不想见你。”
王志力知趣地坐在一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饭店已经停业好几天了,客人们去吃饭都扑空了,这样下去我们饭店的那些固定客人就不来了。小林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帮老太太,还带着记者,又是挂横幅又是拍照,不知道他们想干啥。”
刘秀女母亲说:“你给我们说这些干什么,这些已经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和你的女儿、姘头在那里好好过日子吧。”
王志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吭声了。
刚才,王志力刚走进院子,还没进家门,刘秀女就知道是他来了。他的脚步声特别重,节奏比较慢,一听就能听出来。刘秀女的心里很平静,静静地听着王志力和母亲的对话。经历了一次死亡,现在又有了儿子,她把王志力与小林的事情也看淡了。事情自有它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了结果,再去追溯原因已经没有意义。她现在想的是如何做一个好母亲,至于事情如何发展,就顺其自然吧,无论如何她都不怕,她已经有了儿子,有儿子支撑着,她的人生会非常精彩。
但是,她还是不想见王志力,见了面无话可说。在她与小林之间,她不知道王志力会如何取舍。只有王志力把小林那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了,她才会和他坐下来谈谈儿子,谈谈以后的生活。
晚上,王志力一个人睡在小东屋。半夜里,听到主房里屋有婴儿啼哭声,他猛然一惊:刘秀女生了?他翻身下床,不顾正是半夜,人们都在睡觉,快步来到刘秀女的窗外,敲着窗棂问:“刘秀女,你是不是生了?你应该让我看看孩子。”
刘秀女没有说话。刘秀女母亲说:“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王志力说:“我要看看孩子。”
刘秀女母亲说:“你有脸看孩子吗?”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王志力打了一个战栗。是呀,我有什么脸面见这个孩子?他悄悄返回小东屋,裹着被子坐到天明。
刘秀女母亲起床后,他站在里屋的门外,隔着一道门对刘秀女说:“我要回去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停了一会儿,刘秀女说:“没什么可说的。”
“那我走了”。
“走吧”。
王志力一个人去村口等车,刘家没有人送行。秋风吹过,他感受到了瑟瑟寒意,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莫非刘秀女要和我离婚?
一位大嫂从村口路过,她看了王志力几眼,疑疑惑惑地问:“你是刘家女婿吧?”
王志力点点头,笑笑,说:“我是。”
大嫂说:“看你,媳妇坐月子也不来,现成当爸爸呢。”
王志力勉强笑着说:“有事,没赶上。”
大嫂走近他,低声说:“你看险不险,差点就没命了。”
王志力问:“什么没命了?”
大嫂说:“你不知道啊?你媳妇刘秀女,上吊来着,人都死过去了,也是不该死,又返活了。”
王志力目瞪口呆。这么大的事刘家怎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转身就跑,一口气跑回刘家。刘秀女父母亲出去了,刘秀女一个人在玻璃窗前晒太阳。太阳的光线还不强烈,只有些微暖意。她坐在一把椅子上,两眼怔怔地望着前方,仿佛在思考什么。看到刘秀女的一刹那,王志力鼻子发酸。
刘秀女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王志力走到刘秀女面前,竟无语凝噎,勉强说了两个字:“保重”,转身出了大门。
王志力回到省城饭店就病倒了,高烧三十九度。继父和母亲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大叶性肺炎,需住院治疗。院方要求先交五千块钱押金,把两个老人难住了,两个人把身上所有的钱凑在一起也不足五百块,五千块钱到哪里去找呢?
王志力告诉他们,“福乐苑”家里的柜子里有十万块,是准备给小林的,她没要,可以先拿出五千块来交押金。
李金科说:“那就好”。他从王志力手里接过钥匙,让妻子陪王志力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自己打出租去了“福乐苑”。
小林一家人显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李金科开门进去时,他们正围着茶几打扑克,见李金科进来也不打招呼。李金科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径直进了卧室,打开柜子取出十万块钱,手提着走了。李金科出门时小林看了一眼,发现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也没太在意,因为下家催着她出牌。停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那个塑料袋里装着十万块钱,是王志力准备给她的。她说:“李金科把那十万块钱拿走了。”
小林父亲说:“怎么能让他拿走呢,快追”。小林姐姐姐夫和小林三个人赶忙起身去追。李金科已经乘电梯下去了,出租车就在楼下等着,等他们从楼上下来,出租车已经开出了“福乐苑”。
回到医院,王志力和母亲还在走廊里坐着。王志力脸色发黄,蜷成一团不停地打颤。李金科交了押金,办了住院手续,才把他扶进病房。刚在病床上躺下,王志力就喊叫起“妈”来,看他那样子很痛苦,身体上下抖动,像抽搐一样。王志力母亲和李金科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赶忙找医生。医生看了说病人体温很高,需要物理降温,让李金科到医院大门外的铺子里去买冰块。李金科跑到铺子里买来冰块,医生让他把王志力身上的衣服扒光,然后把那些冰块放在王志力两侧腋下,胸部,脖子周围。
王志力母亲说:“天这样冷,怎么还要给他放这么多冰块啊,人能受得了吗?”
医生说:“不放冰块他才受不了。”
半个小时之后,冰块融化了,王志力也平静下来。护士进来给他输上液,王志力就睡了。
像王志力这种情况,有一个人在医院陪侍就行了,王志力母亲身体不好,李金科就让她回了饭店。到了饭店,她又不放心,不停地给李金科打电话,问现在怎么样了。李金科说好点了,但她还是不放心,吃饭时又要来送饭。李金科在电话里告诉她不用来回跑,我们在医院食堂吃点就行了。吃饭时她还是送饭来了,饭店里没有保温饭盒,为了不让饭菜凉了,她用毛巾被把饭盒裹起来抱在怀里,看起来像抱着一个婴儿。
王志力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从医院出来,就像去地狱走了一趟,瘦了足有二十斤,身上的衣服都有点晃荡。躺在饭店的板床上,硌得身上疼,不停地翻身,实在躺不住了就起来坐一会儿,坐不大一会儿就坐不动了,又得躺下,就这样不停地折腾。
这期间他把一切烦恼都抛在脑后,********养病,根本没有精力考虑其他。一个多月后他走出饭店,站在饭店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竟有一种陌生感。
饭店已经歇业一个多月了。饭店不营业,就没有经济收入,没有经济收入,生活就无以为继。这天,王志力伸伸胳膊踢踢腿,感觉身上有点力气了,他收拾锅灶,打扫卫生,计划明天恢复营业。无论生活多么纷扰,总要继续下去。
自他从刘秀女家回来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他没有告诉母亲刘秀女已经生了孩子,免得她忙上添乱。他觉着应该好好想一想,给彼此一点空间,想想过去,想想现在,想想以后,想清楚了,一切就好办了。再也不能像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给自己和别人制造不必要的伤痛和烦恼。他不知道想清楚之后的选择是什么,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他只占了其中一部分,但是他必须选择,与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放下包袱开始新的生活。
继父李金科在工地食堂做过饭,能做自己的帮手,没有刘秀女这个饭店也能运转。第二天他早早起床,他坐在吧台后面开了一个货单,又拿出五百块钱,对李金科说:“爸,我们两个去菜市场买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