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救护车直接把刘秀女拉到了产科。真是急病慢大夫，她已经疼得不行了，医生还在那里问这问那，问一句在小本子上写一句，不慌不忙，怪撑得住气。问过之后，还要量血压、量身高体重。量过之后又让去抽血化验，肝功检查，肺功能检查，胎位检查。刘秀女忍着剧痛，检查了一圈儿下来，肚子不疼了。
刘秀女埋怨说：“惊惊乍乍地来了，现在还得回去。咱们走吧。”
刘秀女母亲说：“就是走也应该问一下医生。”
给刘秀女接诊的是一个中年女医生，鼻梁上架着眼镜，看人总是从眼镜框的上面看，好像那眼镜就是摆设。刘秀女母亲说女儿肚子不疼了，他们要回去。医生冷冰冰地说：“眼看就要生了，还回去干什么，你们要在家里接生呀？”
刘秀女母亲说：“现在肚子不疼了。”
医生没有接她的茬，给了她一张纸，说：“办手续，住院。”
办了手续在病房住下。刘秀女父亲不方便呆在这里，就在医院外面的旅馆登记了一个房间。晚上，刘秀女母亲在这里陪侍。半夜里，刘秀女又肚疼起来，刘秀女母亲叫来护士，护士又叫来医生。医生说送产房。护士推来一张床，把刘秀女往产房里推。就在要走进产房的时候，母亲问刘秀女：“用不用通知王志力？”
刘秀女斩钉截铁地说：“不。”
刘秀女进了产房，母亲就一直在产房门口等着。她不停地在产房门外走动，既高兴又紧张。一个新的生命就要来了，是他们家的下一代，她也要由母亲晋升为祖母。那种感觉非常美妙，让她想起含饴弄孙的温馨画面。他们是一个三口之家，女儿大了，他们老了，生活按部就班，呆板而平静。新的生命的到来，将会给他们家增添活力，在此之后的很多年内，他们将会围绕着他（她）而忙碌，家里将会笑声不断。
同时，她也有一点点担心。女儿本来幸福的一个家，却突然起了风暴，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现在还难以预料。也许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他们会顺利处理当前的麻烦，生活很快恢复平静，小两口看在新出生的孩子的份上，互相谅解，和好如初。或许这个孩子会像许许多多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从小就缺少父爱或者母爱。
刘秀女母亲想了很多，她觉着自己对这个孩子有着天然的责任和义务，无论如何，她会尽全力给孩子创作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让孩子在爱和关怀中长大。
黎明时分，产房的门开了，刘秀女被推了出来。母亲赶忙过去问：“还顺利吧？”
刘秀女面色红润，不见了先前的忧愁表情，说：“顺利。是个男孩。”
她掀开被单看看，哎呦，胖嘟嘟的一个小人儿，傻乎乎地吃自己拳头呢。
护士把刘秀女推进病房，照护她躺下就走了。这时，同病房的产妇还在睡觉，走廊里也是静悄悄的。刘秀女母亲对刘秀女说：“我出去一会儿。”
她来到楼梯拐弯处，给刘秀女父亲打电话。刚拔了电话号码，电话就接通了。刘秀女父亲问：“有事吗？”
她说：“生了，是个男孩。”
刘秀女父亲问：“大人畅快吧？”
她说：“大人小孩都好。”
“好就好。我一晚上也没有睡觉，就等着你这个电话呢。也睡不成了，我还是起床吧。”
她说：“现在还早，你来了也没用。再躺一会儿吧。送来早饭就行了。”
挂了电话，她来到病房，发现刘秀女睡着了。她没有惊动她，悄悄坐在床边的一个凳子上，怕被子压住孩子，轻轻往下拉一拉。这时，她打了一个哈欠，困意上来，趴在床边睡着了。
刘秀女父亲摇醒她时，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得病房亮堂堂的。病友们都在吃早饭。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孩子，小家伙正在睡觉。刘秀女也醒了，说饿了，要吃饭。
这时，刘秀女母亲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刘秀女舅母打来的，问刘秀女怎么样了。她告诉她刘秀女生了，是个男孩。舅母说：“那样快呀，一会儿我看看去。”
吃过早饭没有多长时间，舅母就来了。看着孩子说：“多可爱的孩子啊，昨天要是你死了，有这个孩子吗？你是谋害生命啊。”
病房的人都往这边看，刘秀女感觉很不好意思，用手拽拽舅母的衣襟，示意她别说了。
舅母压低声音说：“昨天我还说有时间要教育教育你，现在看来不用了。看着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还舍得寻死吗？”
刘秀女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刘秀女母子就出院了。家里多了一个小人儿，忽然感觉人手不够用了，一家人忙得团团转。孩子饥了要喂奶，孩子渴了要喂水，孩子尿了要换尿不湿，孩子拉了要洗涮，孩子哭了还要抱起来安抚。只这一个小人儿，就够刘秀女和母亲两个人忙活了，根本顾不了别的。
刘秀女父亲在外面干活。回到家来还得下厨做饭。一天三顿，一顿不能缺少。虽然有点累，但是他心里高兴，添人进口永远是寻常百姓的大喜事。家里有很多年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了，现在屋里又有了婴儿的啼哭声，让他想起了女儿刚刚出生的时候。女儿出生到女儿的儿子出生，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不知不觉就世代交替了。他的人生也步入秋天，他感谢造物主的恩赐，这个时候给他送来了一个小外孙。人活到这个年龄，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根据本地风俗，孩子出生第十二天的时候，亲戚们都要来过“十二日”。其实就是让亲戚们来看孩子，没有什么大仪式。真正烧香谢“送子奶奶”，给孩子上锁，要等到孩子满月的时候。满月时还要办满月宴，宴请所有亲戚和朋友，排场比“十二日”大很多。
“十二日”这天，家里来了一堆婆婆妈妈，大家看过孩子之后，私下不免嘀咕：“王志力家人哪去了？即便是王志力有事来不了，孩子的爷爷奶奶也应该到场啊？”
刘秀女舅母知道刘秀女和王志力正在闹别扭，打圆场说：“王志力在省城饭店里忙着呢，孩子的奶奶有病，癌症，做过大手术，来不了。”
有个老婆子问：“孩子的爷爷呢，奶奶来不了，爷爷也应该来呀？”
“哎”。刘秀女舅母说：“爷爷不是亲爷爷，亲爷爷早死了。这个爷爷是后来的，和这孩子没啥关系。再说了，孩子的奶奶也需要人照应，所以也没来。”
大家相信了刘秀女舅母的解释。这让刘秀女少费很多口舌，也避免了尴尬。她很感激舅母。她想如果是母亲，一定会实话实说，给大家创造很多话题。
张喜梅也来了，还带着礼物。她没有摆村主任老婆的大架子，和其他邻居们一样，看看孩子，说说笑话。刘秀女家里人对她也很热情，来了就是客，没必要计较以前那些鸡毛蒜皮。
邻居们说笑一会儿就回去了。张喜梅留下来单独和刘秀女说了一会儿话。她承认以前做的事情有些过分，希望刘秀女原谅她。
刘秀女真诚地说：“嫂子，以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还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什么。”
张喜梅说：“说句心里话，当初我们一家人也是相中了你的人性好，长相好，才想让你嫁给瘦猴。我是眼巴巴地等着和你做妯娌来着。你不愿意嫁给瘦猴，说明他没有那个福分。哎！事情已经过去了，咱就不说他了。”
刘秀女问：“我听说瘦猴娶上媳妇了？”
张喜梅说：“娶是娶上了，就是不好好过人家。两口子一个德行，游手好闲，今天会网友，明天去赌博，一样正事也不干。现在两个人正闹离婚呢。”
刘秀女问：“为啥呀？”
张喜梅说：“不知道。管不了也不想管。他爹娘都没把他教育好，哥哥嫂子能把他怎么样？”张喜梅说：“你当初没有嫁给他，算是做对了。你看你现在，省城里开着饭店，有了房子，这又生下了一个胖儿子。他哪里配和你做夫妻？”
看着眼前的张喜梅，刘秀女一点也不怨恨她，尽管他们家曾经伤害过她。现在刘秀女心里只有爱，没有很。她想这可能与儿子的出生有关吧？孩子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尘不染。她不想带着任何恩怨纠葛来抚育他。在儿子成长的过程中，她要让他远离丑恶，尽情地享受阳光和欢乐。
张喜梅走时，刘秀女送她到大门外。霜降过后，这里还是“小阳春”，日头暖暖地照着，有几个老婆子在墙角下晒太阳。一个老奶奶冲刘秀女摆手：“闺女，快回去，外面有风。这才几天啊你就跑出来了。坐月子人身体虚，闪着了就不好了。”
几个老人都说：“快回去，满月之后才敢出来呢。”
刘秀女心里暖融融的，她冲老奶奶笑笑，赶忙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