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王志力看这些人的架势，好像是来闹事，心想又没有说不还你们钱，来这么多人干什么？他把钱包锁进柜子里，把小林叫进厨房，问她：“你家里人怎么来了？”小林姐姐站在厨房门外，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说话，好像王志力会把小林吞吃了一样。
小林说：“你管不着。”
王志力说：“没有人想管你们。我是说为了那几万块钱，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连本带利都给你，不会让你吃亏。”
小林说：“不仅仅是钱的事。”一扭身从厨房出来，把王志力一个人晾在那里。
从一进门看到这么多人，刘秀女就知道要出事。为了讨好他们，她尽量谦卑一些。他们不让买饭，她就给他们泡茶。在厨房烧水的时候，她闻到一股蛋炒饭的味道，就知道他们吃过饭了。她把带来的两盒饭放在茶几上，说：“这是我从饭店带来的，还热着呢。如果大人不吃，就给孩子吃吧。”
小林儿子急不可耐地翻开饭盒的盖子，一股鱼香肉丝的味道冒了出来。他把饭盒捧在手里，说：“我要吃，我要吃。”像猪吃食一样，直接用嘴吃了起来，嘴唇、鼻子上沾满了饭菜。可能是嫌他吃相难看，小林在他的后背打了一巴掌，小林儿子又哭了起来。刘秀女去厨房拿出一双筷子给他，说：“用这个吃”。小林儿子接过筷子，一边抽泣一边吃饭，小林还要制止，小林父亲咽了一口唾沫，说：“就让他吃吧。”
刘秀女拿着另一盒饭给小林女儿，小林女儿看看就躲开了，跑进姥姥怀里。
王志力从厨房出来，拿一把凳子坐在大家对面，说：“除了没有见过阿姨，其他人都见过，我们算是老熟人了。大家可能是为了小林那八万八千块钱来的。这事主要是我的问题，借了钱没能及时归还，三四年了，搁谁身上谁也恼火。不过，凭良心说我没有想赖着不还，其中原因我就不说了。钱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不会欠她一分。”
小林儿子吃得太快太饱，吃着吃着就吐了，把先前吃下去的蛋炒饭也吐了出来，吐了一地。屋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看到这个场面，刘秀女感觉胃里涌动，捂着嘴跑进卫生间。刘秀女吐了几口，漱了口，她没有出来，而是静静地站在里面。她觉着有点委屈，这是自己的家，她回来这样长时间了，这些人占着沙发，让都不知道让一下，倒像他们是房子的主人。
王志力收拾小林儿子的呕吐物，来卫生间拿拖把，发现拖把不在，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儿，最后在阳台上找着了。他发现阳台上破了一块玻璃，问：“这玻璃怎么破了？”没有人答应他。
刘秀女听王志力说玻璃破了，从卫生间出来，去阳台上看了看，肚子里的怒火一鼓一鼓的，可是又不好发作，就进卧室躺下了。
刘秀女刚躺下，小林一家人就冲了进来，说：“谁让你躺下的，起来。”
刘秀女吓了一跳，她坐起来问：“怎么了？”
王志力进来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她是有身孕的人，需要休息。有什么话对我说。”
小林母亲说：“她凭什么睡在这里？”
王志力说：“她是我媳妇，这是她的家。”
小林母亲说：“她是你媳妇？”指着小林问：“她是谁？”
王志力说：“她是小林呀，怎么了？”
小林母亲说：“她是小林？呸，她才是你媳妇。笑笑呢，笑笑，进来，认认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爸爸。”
小笑笑听见姥姥叫，从客厅进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姥姥。小林母亲说：“王志力，这是你的女儿。我们给你养了三年了，现在连媳妇带女儿都给你送来了，你看着办吧。”
王志力懵了，他看着小林说：“这玩笑可开不得。小林，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可不能乱说。”
小林坚定地说：“她就是你的女儿。”
刘秀女就像电击了一样，浑身上下麻嗖嗖的，不由自主地尖叫了起来：“妈呀，这是什么事呀！”她喊叫着跑了出去，下楼，走了。
王志力大声责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呀，胡编乱造这些干什么呢？”他打开柜子，拿出那十万块钱甩给小林，说：“拿上钱，赶快走人。”
小林把钱又甩给了王志力，说：“想让我走，没那么容易。王志力，你想耍赖，我告诉你，你赖不掉。”
王志力说：“好，你不要吧，这是你不要，不是我不给你。”他又把钱锁进了柜子里。
斜眼把王志力拉到客厅，说：“老弟，这个笑笑真是你的女儿，你得认下。”
王志力不屑地说：“拉倒吧，说下天来我也不信。我现在顾不上和你们磨牙，等我回来再说。”他出门追刘秀女去了。
刘秀女出了小区，顺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这样一直走下去。她脑子里木木的，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像大灾之后的幸存者，没有怨恨，没有悲伤，只有茫然。手机响了，她没有接；又响了，她还没有接。响了不知道多少遍，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母亲打来的。忽然，她觉着鼻子发酸，按了接听键：“妈——。”
刘秀女母亲问：“怎么不接电话？”
刘秀女撒谎说：“我调到了静音，没听见。”
刘秀女母亲说：“天凉了，多穿点衣服。”
刘秀女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刘秀女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流了出来，走了几步，再也忍不住了，蹲在一颗树旁哇啦哇啦哭了起来。一个老点的妇女走过来问：“闺女，你怎么了？”她一直哭不回答。老年妇女看她有身孕，说：“和男人吵架了吧，回家吧，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一辆出租车过来，刘秀女上了车，让司机把她送到了饭店。进了饭店不大一会儿，王志力就来敲门。刘秀女没有搭理他。王志力打了几次电话，刘秀女没有接，到后来她干脆把手机关了。这时候刘秀女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的家里地震啦！这对他们家的破坏难以预估。她现在最恨的不是小林和她的家人，恨的是王志力。她想起昨天小林带着小女孩刚到饭店时的情境，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她们母女两个就心慌，尤其是那个小女孩，总感觉她与王志力有些关系。现在已经证实了，她就是王志力的亲生女儿。她十分排斥这个小女孩，心理上无法接受自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她不知道这件事会如何收场，更不知道小林一家人有什么企图。她很爱自己的小家庭，珍惜自己的奋斗成果，可是这个家庭已不再单纯，自己辛辛苦苦奋斗的成果也可能被人攫取。这局面太复杂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刘秀女不顾已是三更半夜，父母亲已经睡着了，赶忙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和父亲明天来省城。母亲大吃一惊，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她说王志力以前的女人找来了，还带来一个三岁大的女儿。刘秀女母亲在电话里破口大骂，说王志力就是衣冠禽兽，没想到他左膀高右膀低，家中竟然有前妻，这就是新时代的陈世美呀。刘秀女觉着母亲比喻不恰当，你把王志力比作陈世美，那小林和她的女儿就是受害者，我成什么人了？我难道不是受害者？挂了电话她又给王志力母亲打了过去，让她和继父李金科明天来省城。王志力母亲问：“是不是要生了？”
刘秀女说：“生了，已经三岁了。”就挂了电话。
王志力从楼上追下来，刘秀女已经走了。他顺着马路找了一会儿，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他拨打刘秀女手机，刘秀女不接。这大半夜的，她能到哪里去呢？想到刘秀女还有身孕，王志力着实为她的安全担心。越担心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想骂人。这时候他最想骂的就是小林。他觉着小林整人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竟然捏造出一个女儿来，这不是开天大的玩笑吗？
王志力坐出租车去饭店找刘秀女，远远看到饭店里有灯光，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要和刘秀女好好谈谈，告诉她那个小女孩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两个人还要研究一个对付小林的办法。在饭店门前下了车，他用钥匙开门，门从里面反锁着。他敲门，没人答应。他给刘秀女打电话，刘秀女不接。他理解刘秀女此时的心情，今天的局面搁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受不了，不给他开门是正常的。他没有继续敲门，默默地在饭店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刘秀女对他是真心实意的，为这个小家庭付出很多，他也深深地爱着刘秀女，他不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搅乱他们的生活。作为男子汉，为自己的老婆带来这些不必要的烦恼是一种耻辱，他必须赶快做个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