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一天下午，王志力正在厨房做晚饭，一辆小轿车直接开到厨房门口。从小车里下来一个人，冲着厨房喊：“王大哥，王大哥在吗？”
王志力放下手里的切菜刀，撩起白大褂的下摆擦擦汗，来到门口，看见是****来在喊他。王志力说：“你怎么突然跑来了，事先也不打个电话。”
****来说：“有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王志力把他让进睡觉的小屋子，给他倒了一杯水。****来皱着眉头说：“这条件可不怎么样。”
王志力说：“民工吗，都是这样子。”
****来问：“难道你就没想过换换工作环境？”
王志力笑着说：“机关事业单位、外企国企，人家不要我。我能去哪儿啊。”
****来说：“大哥你落伍了，观念跟不上形势了。比尔盖茨，还有乔布斯你认识不认识？”
王志力说：“不认识，听说过。”
****来问：“李嘉诚呢？”
王志力说：“李嘉诚也不认识。”
****来摸摸脑袋，说：“咱不说他们了，说个你认识的，你们工头是体制内的人吗？”
王志力说：“不是。”
****来双手一摊，说：“这不就对了。大哥我对你讲，体制内发财的都是贪官，体制外发财的都是能人。体制内发财的人就好比老鼠，他们只知道偷吃，不创造价值，闹不好就让老鼠夹子夹住了，所以他们睡觉也不安宁，听到警车响就心慌；体制外发财的人靠的是自己的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受人尊重，万人敬仰，睡觉踏实，不怕警车响。现在有本事的人谁还稀罕去体制内呢。”
王志力说：“我也想过当老板，可是老板不想我。”
****来说：“那是你没有找着门路，或者说没有‘贵人’给你指路。”
王志力开玩笑说：“我不知道贵人在哪呢。”
****来一本正经地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志力笑了，露出不信任的神色：“就你？”
****来说：“就我。你看外面那辆小车，宝马，一百多万，我的私家车。再看那车牌，XX59184，我就要发死，多么豪迈啊。”
王志力说：“我看这号码不是豪迈，像是紧急呼救。”
王志力发现今天的****来确实和那天见到的****来不一样，他今天身上穿的衣服、鞋都很时尚，鼻梁上还挂着个没有镜片的眼镜框。从表面看倒也像个项目经理。就像云层里透出的一丝阳光，王志力忽然之间心动了。王志力看了看时间，说：“刘经理你先坐一会儿，厨房那边还忙着呢，我先过去忙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我就过来，您好好给我讲一讲。”
****来很痛快地说：“你去吧，今天我就是为你来的，我等你。”
晚饭是素菜馍，李老头负责蒸馍，王志力负责炒菜。王志力手忙脚乱炒好菜，也就到了工地下班的时间。工人们拿着饭盆来吃饭，王志力对李老头说：“我那边还有一个客人呢，给他送点饭过去。”李老头说：“你去吧。”
王志力盛了一碗菜，用筷子串了两个馍送给****来，王志力说随便吃点吧，这里就是这条件。****来说他其实肚不饿，上午和几个朋友在“近天大酒店”吃海鲜吃多了，不过既然这饭是你做的，我还是想尝一尝，看看你的手艺怎么样。说着就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王志力到厨房打水去，在那里和李老头说了几句话，告诉李老头他和这个****来是怎么认识的。王志力从厨房返回来，****来已经把一碗菜两个馍吃光了。****来摸着肚皮说：“吃腻了山珍海味的人就是喜欢吃点家常饭，我把两个膜全部给你报销了。”
王志力说：“想吃我再去给你拿两个。”
****来摆摆手，说：“不吃了。我们说正事。”
王志力脱掉身上的白大褂，坐在****来对面，诚恳地说：“刘经理，你给我指条发财的道呗。”
****来忽然显得很为难，他说：“大哥。我现在很后悔。”
王志力问：“后悔什么呀？”
****来说：“后悔刚才说了大话。”
王志力说：“那有什么呀，吹牛皮不收你的税。你就随便说说吧，说对了你是我的贵人，说错了不用承担责任。”
****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经过了一番艰难的抉择，他说：“实不相瞒，我们公司最近招收员工，经理级的管理人员都有一个照顾名额，我也有一个。我原来是计划让我表弟去，看大哥你一片诚意，我就把这个名额给你吧。”
这出乎王志力的意料之外，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天上掉馅饼的美事还轮不着自己，他忐忑不安地问：“你们公司挣钱多吗？”
这时，****来的手机响了，****来说我接个电话，他走到小屋门外，把手机拿在耳朵上，一边踱步一边大喊：“什么，这个月的奖金才三万？怎么这样少，上一个月还是四万五呢。”
****来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愠色，好像很不高兴。他说：“我得回去了。”
王志力问：“我去你们公司的事呢？”
****来说：“过一半天我会联系你。对了，忘了告诉你了，你准备八万八千块钱，作为你加盟我们公司的股份。你放心，这笔钱永远记在你个人的名下，有分红，一个月能得到三千五百块钱的红利，是银行存款利息的十倍。如果你什么时候要退出，公司会一分不少地把这笔钱退给你。”
王志力又问了一遍：“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来低声在他耳边说：“新员工肯定没有老员工多，一个月也就万儿八千块，加上红利、奖金也就是两万多块钱。”
王志力问：“你们公司是干什么呢？”
****来说：“古文化开发保护，新兴产业，很吃香的。”
王志力感觉自己否极泰来，幸运之门终于向他打开。他非常痛快地说：“好，我准备。”
****来说：“我还得告诉你，这事不能声张，因为我们公司待遇好，人人都想进，如果传出去，那些当官的都去走后门，就把你们这些没背景的挤掉了，你想去也去不成。所以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王志力说：“我知道了。”
王志力送走****来，马上坐公交车去了老肥的饭店。老肥媳妇没有认出王志力，问他是不是要吃饭。王志力对她笑了笑，笑得她莫名其妙。王志力说我找肥哥，我是王志力。老肥媳妇恍然大悟，双手一拍：“哎呦，你看我这眼神，愣是没有认出来。”她话音没变，还有一股窝窝头加咸菜的味道。
老肥从后面走出来，热情地在王志力身上捣了两拳头，问：“你怎么来了？”
王志力说：“找你有事。”
老肥问：“什么事？”
王志力说：“借钱。”
老肥翻了一下白眼睛，说：“吃饭吃饭，我给你做一碗牛肉排骨面。”
王志力说：“肥哥，我真的不是来吃饭的。我现在需要一笔钱，希望你能帮帮我。”
老肥说：“吃了饭再说嘛。”
王志力说：“我真的很急，你要能帮就帮帮我，不能帮我就走人，再去其他地方想办法。”
老肥说：“兄弟，自从你走后，咱们这饭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能撑到现在都很不容易。不是哥我不帮你，实在是哥无能为力。”
王志力说：“那我走了。”
从老肥饭店回来，王志力就找工头要工钱。工头正在和弟兄们打麻将，说你怎么突然想起半夜要工钱？王志力说有急事。工头弟弟拿出工资表看了看，说你该领的已经领走了，账上还有你一个半月的工资，加起来不够四千块，明天早晨来拿钱。
王志力跑了一大圈儿，只落实了自己工资表上的四千块，还有八万四千块钱没着落。他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平时不节俭，如果平时领到工资就攒下，他手里少说也有一万块。母亲曾经给他说过让他攒点钱，他根本没有当回事，自己也不知道那些钱都花到哪去了，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王志力把自己前前后后的熟人朋友想遍了，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借给他八万块钱的朋友，他决定回家去看看。夜里睡觉很不踏实，做梦都是在借钱，凌晨三点多王志力就醒了。他穿上衣服出门一看，天空黑黢黢的，建筑工地一片寂静，零星地亮着几盏灯，起了半截的楼房黑咕隆咚，像一座荒废多年的古城。工地巡视员打着手灯往这边晃了晃，问：“谁？”
王志力说：“我。”
“怎么起的这样早？”巡视员问。
王志力说：“睡醒了。”
王志力在小屋外面徘徊到天亮，急急忙忙找到工头弟弟领出自己的四千块，向工头请了假，直奔火车站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