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第二天一大早，王志力母亲就给亲戚朋友打电话，一连打出去了十几个，都是托人给王志力找对象。吃过中午饭，王志力的姑姑就打来电话，说他们村里有一个女孩子，二十一二岁，人长得也周正，家庭条件也好，人家是想招****女婿，问王志力母亲愿意不愿意。王志力母亲一口回绝，说那就别谈了，我就这十亩地一棵谷，如果让他收走了，我们家就绝种了。到了晚上，王志力的大姨妈打来电话，说他们村有一个女孩子，让王志力去看看。王志力觉着很好玩，他答应去看看。
这天吃过早饭，王志力让王茂松骑摩托车驮着自己到了大姨妈家。大姨妈先做了一番王志力的思想工作，说咱们农村人找对象要讲求实用，能吃苦能劳动，能生孩子，没有什么大毛病就行了，别找那些描眉画口红的，那些人看着花花的，过人家不行。然后大姨妈才去叫那个女孩子。
大姨妈带着那个女孩子一进门，王志力的脸就黑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女孩子和王志力搭讪几句，看王志力对她不感兴趣，找个借口告辞了。女孩走后，大姨妈问王志力怎么样，王志力说不行。大姨妈问他怎么不行，王志力说长得不好看。大姨妈说天呢，这闺女还不好看，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子的？王志力说找个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对她没感觉。
之后，又有一位亲戚给王志力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女孩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心太高，对男方的要求也高，一见面就问王志力在城里有没有房子。王志力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姑娘人在榆枋却心怀鲲鹏之志，就问她：“你不觉得你的要求有点高吗？”
女孩子还没说话，女孩子的妈就说话了，她说：“我嫁闺女呢，就这个条件，满足了就嫁给他，满足不了就拉倒。”
王志力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恶狠狠说了一句：“蜗牛有房子，在身上背着呢，让你闺女嫁给蜗牛吧。”回来的路上王志力还余怒未消，自言自语道：“城里有房子我早把李云菊娶到家了，还用来这里找你呀。”
王志力还在气头上，这个亲戚又介绍一个女孩子，说这个女孩子也不错，遇事很有主见，问他见不见。王志力说不见。
王志力两次相亲都不成功。王志力母亲忧心忡忡，特别是她听说王茂松已经和对象定亲了，感觉身上的压力就更大了，她不顾自己手术后虚弱的身子，亲自出马去给儿子找对象。她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给我家志力介绍个对象吧。”
大家嘴上都答应了，却没有介绍来一个女孩子。王志力母亲以为是自己家里穷，没人愿意嫁到她家来，背地里经常叹息，怨自己这个当母亲的没本事，怨自己没有个好身体。
王志力一位远房奶奶对王志力母亲说：“侄儿媳妇啊，这事不怨你啊，怨咱家志力呀。外面的人都在传咱们家志力的笑话，说他没有什么大本事，找个对象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了。还说他没有个好脾气，给人家脸色看，说难听话，让人家下不来台。这样一村传一村，十里八庄都传遍了，还有哪家的闺女愿意和志力见面呀？”
王志力母亲回家劝王志力，说找对象讲究的是缘分，不可能一见面就合适，就要有自己看上眼的和看不上眼的，也要有咱们看上人家了，人家看不上咱们的。别管是哪一种，都要学会尊重人家。人人都有自尊心，女孩子的自尊心尤其重，别给人家脸色看，别说难听话，说话要委婉，态度要谦和。
王志力说：“我犯得着吗，凭什么呀，为什么我就得对她们低三下四说好话，她们就不能对我说好话？”
母亲说：“因为你想找人家当媳妇。”
王志力说：“她还想找我当男人呢，彼此彼此。”
母亲双手拍着大腿说：“志力呀，你真要把我气死呀孩子。”
王志力说：“你不用气，找个媳妇不成问题，我心里有底，关键是咱们家没有钱。”
王志力母亲说：“钱是挣来的，你在外面攒一点，我们在家里攒一点，凑合着办事吧。”
王志力说：“你攒的那点钱不够。”
王志力母亲问：“得多少？”
王志力说：“很大一个数，你想都不敢想。”
王志力母亲说：“别人家娶媳妇花多少，咱家也花多少，顶多比他们多花个一万两万，能多到哪里去？”
王志力说：“钱的事以后再说吧。”
王志力母亲说：“那你快点找对象。”
王志力说：“你就别管了。”
王志力遗传了父亲的英俊兼母亲的秀气，一米八的大个子，走到哪里都惹女孩子的眼球。其实有许多女孩子喜欢王志力，就是不敢和他谈朋友，怕他看不上，更怕他说出难听话来。有次王志力去镇上找同学玩儿，在山路上遇到一个邻村女孩子，女孩对王志力说：“你每天这样昂着头走路，就是脚下有个金元宝也看不见，还是看着点路好。”
王志力说：“我没昂头啊，一直看着路呢。”
女孩说：“那是你昂头习惯了，已经感觉不到了。”
王志力笑着摇了摇脖子，说：“没有啊。”
女孩笑笑和他告辞了，那笑容意味深长。过后好几天，王志力才回味出那女孩子话里包含的意思。他去找那女孩子，才知道她就是那个亲戚给自己介绍的第二个对象，当时他在气头上，没有去和她见面。现在女孩子已经有了对象了，对象在煤矿工作。王志力后悔得想打自己的嘴巴。
这个冬天很短，王志力悠悠逛逛一个冬天就过去了。他和继父李金科相处得还算可以，两个人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王志力母亲没有再去化疗，身体居然慢慢好了起来。她说这都是儿子的功劳，儿子比任何药物都管用，只要看着他，什么病都没有了。
除夕这天，王志力家和其他人家一样，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贴春联、挂灯笼，蒸年糕，放鞭炮。王志力母亲感叹说，我原以为再也过不上一个年了，没想到我的病居然好了，所以今年这个年咱们一定要好好过，过得喜气些。吃过午饭，她找出剪子和红纸，坐在床上剪起了窗花。王志力说现在人们都是买窗花，没人剪这东西了，你要贴窗花，我去小卖部买。王志力母亲说那不一样，过年图的是高兴，我乐意剪，买来的窗花没年味儿。她剪好后，亲自贴在窗户上。王志力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母亲剪的窗花了，他发现母亲剪的这些窗花样式还是他记忆中的老样子，胖娃娃抱着大金鱼，红梅上站着双喜鹊，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过年的情境，那时候父亲还健在，一家三口围着火炉包饺子。
李金科对王志力母亲剪的窗花赞不绝口，他说这些窗花线条流畅，构图简朴，造型古拙，人物形象憨态可掬，很有喜气。王志力以为他是不懂装懂，讨母亲喜欢，心想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吃饱不饥。
晚上他们吃饺子，这是一年当中的最后一顿饭，真正的辞旧迎新饭。王志力母亲和李金科各自说了一个愿望，李金科说希望明年全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王志力母亲说希望志力能在明年结婚生子。他们让王志力也说一个，王志力想了一会，说希望明年能挣大钱发大财。八点整春节晚会准时开幕，他们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晚会。王志力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祝福的短信。发短信的人有同学有朋友，绝大多数是男性，只有两个是女性，一个是李云菊，一个是小林。王志力一条一条看过，又一条一条回复。李云菊给他的短信只有三个字：“过年好。”王志力回复：“祝你新年愉快。”小林的短信是：“祝你新年愉快。”他回复：“新年好。”
继父和母亲吃过晚饭，收拾了锅碗就睡了。王志力一个人看到零点，哔哔啪啪放了一会鞭炮才去睡觉。刚躺下，李云菊又发来一条短信：“睡了吗。”
王志力回复：“正准备睡。”
李云菊问：“说会话吧？”
王志力回复：“说吧。”
李云菊问：“你看春晚了吗？”
王志力说：“看了。”
李云菊说：“真没意思。”
王志力说：“没意思。”
李云菊问：“在家过年好吗？”
王志力回答：“好。”
李云菊说：“我已经好几个年没在家里过了。”
王志力说：“你明年回老家过年。”
李云菊说：“不可能。父母都不在了，回去也没意思。”
王志力说：“我困了，睡觉吧。”
李云菊说：“再说一会儿吧。”
王志力说：“说吧。”
李云菊问：“你失落吗？”
王志力说：“大过年的失落什么呀？”
李云菊说：“我也不知道，感觉有点孤单。”
……
他俩一直聊到早晨六点多钟才结束。屋外的鞭炮又哔哔叭叭响了起来，早起的本家小孩来给王志力母亲拜年，吵吵嚷嚷一会就走了。王志力母亲叫王志力起床，王志力说：“睡觉呢”，翻个身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