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过了正月十五，刘秀女就到县城学驾照去了，白天在驾校学习，晚上住在驾校旁边的小旅馆里。学习内容分理论和操作两大部分，对刘秀女来说理论部分不成问题，看看书就什么都知道了，考试考了高分；难点是操作，因为正是正月，外出打工的人员还没走，田里没有农活，所以来学驾照的人很多。十个人分一个组，一个组跟一个师傅，轮着上车，平均下来一天一个人摸方向盘的时间很短，屁股还没坐稳就得下车。
负责刘秀女这个小组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高个子男人。他脾气很大，动不动就要骂人，有几个女学员被他骂哭过。刘秀女觉着他指导不得要领，该说的没有说或者不想说，因为她发现他指导一个男学员非常用心，态度也好，那个男学员很快就掌握了。后来这个师傅对一个女学员的态度也变了，让她操作的时间明显比其他人多。刘秀女左思右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是自己笨，师傅看不起自己，所以学习时分外用功。有一次刘秀女刚刚上车，还没来得及踩油门就被师傅赶下车，让另一个女学员上车学习。师傅骂刘秀女是一头猪，说她比一头猪还要笨。刘秀女没想到学个驾照还要受这样的侮辱，她不想学了，跑到旅馆退了房间，拿起自己的行李出了门。
刘秀女沿着人行道向汽车站走去，心里闷闷不乐。她学不学驾照无所谓，本来对开车就没有多大的兴趣，是父亲给她报的名。交了好几千块钱，就这样半途而废，总觉着对不起父亲的一片心。刘秀女正走着，忽然有人叫她：“喂，喂。”
刘秀女发现路边停着一辆小货柜车，叫她的正是请她唱歌的那个小伙子。小伙子从驾驶室跳下来，径直向她走过来。
刘秀女心情不好，本来不想搭理他，转念又一想，或许他驾校里有熟人，看能不能退回一部分学费来。小伙子走到她跟前，问她要去哪儿。刘秀女问他：“你驾校里有熟人吗？”
小伙子问：“有事吗？”
刘秀女对他说，自己本来在驾校学驾照，现在不想学了，不知道能不能退出一部分学费来。
小伙子问刘秀女为什么不想学了，刘秀女简单说了一下过程。小伙子说：“你别回去，既然来了就要拿到驾驶证。你只管学习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办，保证那个教练不再骂你。”
刘秀女问：“你认识他？”
小伙子说：“算是吧。”
刘秀女在旅店坐了半天，她心里没底，不知道小伙子是吹牛还是真认识那个教练。第二天她刚一走进驾校大门，就看见教练冲自己笑，学习时安排她第一个上车，不仅态度好多了，指导也特别到位。刘秀女根据操作要领，很快就学会了，麻利地在车道上转了一个弯。
教练说：“你很聪明嘛，早点下功夫早就学会了。”
刘秀女学习时那个小伙子就站在训练场边上，远远地注视着这里。他穿着皮夹克牛仔裤，看上去还是那样单薄。正月的天气并不暖和，瑟瑟寒风一刻不停地吹着。他一会儿用手搓耳朵，一会儿双手插进裤兜里，两腿并拢向上跳。刘秀女心里过意不去，对他说：“你回去吧，不用在这里受冻。”
小伙子说：“我回去也没事，只当是在这里玩呢。”
一直到刘秀女下课，小伙子才回去。第二天他又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还是远远地站在那里。学员们都猜那是刘秀女的男朋友，几个女学员对刘秀女说：“你男朋友真帅呀。”
刘秀女极力否认，说：“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大伙说你拉倒吧，骗谁呢。
考试顺利通过了，刘秀女就要回去了，想到小伙子对自己的帮助，大冷天陪着自己学操作，觉着这样不声不响地回去不够意思，应该请人家吃顿饭。前几天小伙子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说有事联系他。她按照这个号码打过去，电话打通了，简短的彩铃声之后，小伙子问：“哪位？”
刘秀女说：“是我。学驾照那个。”
小伙子问：“有事吗？”
刘秀女说：“想请你吃饭。”
小伙子说：“好啊，我正嘴馋呢。”
……
按照约定的时间，刘秀女提前半小时来到饭店。这个饭店不大不小，在县城里算是中等规模，由于紧邻长途汽车站，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十几个饭桌几乎坐满了。饭桌是那种小长桌，一边两个座位，两边坐四个人。顾客面对面坐着，有点大眼瞪小眼的意思。这是刘秀女第一次请男孩子吃饭，她心里惴惴不安，不知怎样应付，只恐怕招待不周让人笑话。服务员问她就餐的是几位，她说两位，服务员就在一个角落给她找了两个位子，拿出菜谱让她点菜。她拿着菜谱看了好几遍，也不知点哪个好，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服务员等不及了，说等你的朋友来了再点吧，就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刘秀女看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她感觉心跳加快了，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吃饭会是什么情景。他来了招呼怎么打，第一句话说什么，如果他提出两个人处朋友怎么办？这些都还没有想好。她后悔自己太冒失了，不该这样急急忙忙约人吃饭。正在苦思冥想，小伙子已经站在她面前。
小伙子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刘秀女知道他没有超过约定时间，赶忙站起来说：“我也是刚来。”
两个人寒暄几句，入座。服务员过来让他们点菜，两个人推来推去谁也不点，最后还是小伙子提议一个人点一个。他说：“我们就两个人，别点那么多，吃不掉是浪费。你点一个你喜欢吃的菜，我点一个我喜欢吃的菜。我开车，今天咱别喝酒，喝点饮料，怎么样？”刘秀女点点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主食要的是打卤面，吃面条有长长久久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两个可以长久相处？两个人似乎心照不宣。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他俩以饮料代酒，先碰了一杯。刘秀女说：“谢谢你的帮助。”
小伙子说：“谢谢你给我帮助你的机会。”然后就边吃边聊。小伙子随和大方，和他坐在一起，并不拘谨。刘秀女才知道自己多虑了。有些事情本身并不复杂，是自己把它想复杂了。就像现在，坐在这个人的对面也就那么回事，听他讲笑话，讲过去的许多糗事，自己也很开心。
餐厅播放着徐缓的音乐，萨克斯忧伤的曲调透着温馨。对面坐着一个帅小伙，刘秀女感觉像是一个梦，是她几年前的一个梦。那时自己刚刚进入青春期，也就是情窦初开吧，对异性有了一种朦胧的亲近感，曾经幻想过和自己未来的男朋友听音乐、讲笑话、看电影、K歌；后来忙着学习，一心要考大学，就把那些少女情愫压制了，像个不通人事的中性人。在她的记忆中，整个高中阶段，男女感情几乎是空白，至于是否有男生对她有好感，她就不知道了。那时她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她把男女生之间的眉来眼去看做异端，觉着那是很不齿的行为，从内心排斥它。
现在这个场面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她企图从记忆里搜寻出一鳞半甲，其实她从来没有男女邀约的经历，只不过这个场景暗合了她的某种想象，所以感觉很熟悉很亲切。正眼看过去，小伙子并不难看，大眼睛，高鼻梁，嘴唇丰润，轮廓清晰，如碳素画。他虽然又说又笑，刘秀女还是能够看出来，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完全放开，因为他眼睛里流露着一丝紧张，每说一句话都要看刘秀女的反应，生怕刘秀女不高兴。这样的眼神她见过，在学校时王志力看她时眼神就是这样。
他们在音乐中边吃边聊，没有什么特定的话题，随便说，想起什么说什么，没有一点逻辑上的联系。说着说着便放开了，就像面对一个老同学或者是老熟人，彼此没有丝毫戒心。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旁边桌子上的顾客已经换了几次了，他俩还没有吃完。其实吃饭已经不重要了，让他俩迟迟不愿离去的是这种氛围，这种感觉。刘秀女看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这里有碧水蓝天，有鸟语花香，有潺潺流水，有阳光明媚。她流连忘返。高考失意后，她一度迷失了方向，以为今后的生活中再也不会有激情澎拜，生活将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没想到还会有这样令她陶醉的风景。
刘秀女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伙子说：“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彼此交换了姓名，储存在手机里，说我们这就算是朋友了，以后有事请联系。刘秀女还特别强调是普通朋友。小伙子叫吴青峰。吴青峰说：“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做朋友也一样。普通朋友也许能发展成不普通的朋友。”
服务员过来买单，刘秀女正要掏钱，吴青峰按住了她的手，自己买了单。刘秀女说：“今天是我请客，应该我掏钱。”
吴青峰说：“如果今天让你买单，我这辈子不用想在你面前抬起头来。”
服务员的笑容内涵丰富，他俩并不在乎，大大方方一前一后走出饭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