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游被川王妃的一句话问住了。在来见川王妃前,秦子游想过好多种可能,比如川王妃询问昨日事情经过,比如问一些秦子游的情况,比如问问平阳郡主昨日的行踪,而从来没想过的是,川王妃第一句问便是“你可知罪”。
秦子游沉默了,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抬起头,看着川王妃。这种行为很是无礼,这让川王妃有些愠怒。
“既然你不说,那就让本宫来告诉你。”川王妃看着秦子游,一字一句道:“与郡主同游,未能保护郡主安全,故意摆脱护卫,此为罪一;擅自决定,将郡主带入险境,让郡主受到惊吓,此为罪二;利用郡主年幼,心存诡念妄图以达到不可告人目的,此为罪三。好,我再问你,你可知罪?”
川王妃出身世家,对这些平民百姓利用机会抓住贵人的门路十分清楚,昨日平阳郡主一回来,看她那着急的样子,川王妃便觉出了不对劲。所以这才把秦子游叫过来,想要呵斥一番。
秦子游听了川王妃的话,胸中升起一阵怒火,却也未发作,深吸一口气,“秦某自知看护郡主不周,愿意领罪。只是心图诡念,利用郡主,请恕秦某不敢独专。”
川王妃继续道:“没有最好,不过秦先生,本宫明话说在前面。按理说,你救了小女一命,我们应该谢你。你若要当官,我们可以帮你,你若想要钱,我们可以给你。但是你要想打小女的主意,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秦子游听了此话,心中觉得不舒服,他本是性情中人,若不说清楚自己也肯定不得痛快,于是正然道:“好叫王妃知晓,秦子游虽出身平民,但也是诗书传家,自幼受的是圣人教诲。秦子游志在仕途,将来定要入阁拜相,也是愿以一身所学,为国尽忠,为百姓尽善,为圣人传道。至于旁途,秦某也从未考虑过,也不屑去做。”
秦子游一番话说的义正辞严,川王妃仿佛像个怪物似的看着他,良久才说出两个字:“幼稚。”
秦子游一愣,川王妃接着道:“如今北燕虎视眈眈,大唐周边一些诸侯小国也连年滋事,朝廷内部也是党同伐异,将来你若以这种心态去做官,早晚会被这个朝堂吞的皮骨不剩。如今之计,倒不如存些钱财田产,过点富贵闲人的日子。”
秦子游道:“道不同不相谋,请恕在下不敢苟同,多谢王妃教导,若无他事,在下告辞了。”
川王妃望着秦子游背影,说了一句:“真是个妙人。”
秦子游回到抄经房,本要继续抄经,然而坐下之后思绪却不得安宁。
秦子游在思考,一直以来他都坚信自己的所学正道,然而先是昨夜吕长庚给他说的大东山叛乱另有隐情,又听到川王妃说自己的抱负幼稚,他本是一个简单真人,仿佛自己所知道的、所相信的、所坚持的竟然开始动摇,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从上午到中午,他抄了不到两页经书,及到下午,秦子游放下笔墨,找到了抄经堂的管事僧请辞,并要求结算抄经银两。
管事僧拿出了二两银子,递给秦子游。秦子游略微迟疑:“不是说好每部经书三钱银子,我抄了三十六部,按理说应当是十两八钱才对。”
管事僧带着不耐烦的口气道:“你在这里白吃白喝住了一个多月,给你二两银子已经很看得起你了,你还想怎么着?”
秦子游囊中羞涩,心想正指望靠这钱回乐安老家,可是只有这二两银子,看着管事僧那副嘴脸,秦子游叹了一口气,此事虽然可以找玄苦大师,但他们之间只是论禅之交,想想这月相国寺待自己不薄,也罢放下执念,与玄苦大师告辞离去。
秦子游离开相国寺,身上银两恐怕连半月都坚持不了,难免心中感慨,年初赴京赶考时踌躇满志,到如今竟然落魄到连回家都成问题,不过半年,便尝尽京城的酸甜苦辣。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登闻院门口,想着前两日柳少霆对自己的邀约,秦子游有些犹豫了。秦子游很是抵触登闻院,这个大名鼎鼎的特务机构,曾经残害过多少忠良之臣?
若能够在登闻院找个差事,至少衣食无忧了。这种想法在他头脑中盘旋了不到几息便放弃了。
秦子游买了两个馒头,要了一碗热水,吃了晚饭,便来到了城隍庙中。
吕长庚还在这里,仿佛算准了他会回来似的。
“你想好了?”
秦子游道:“我答应你,但事后你要还我的银两。”
吕长庚道:“不义之财也肯要?”
秦子游摇头:“我自会分辨。”
吕长庚起身,说道:“那走吧。”
秦子游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去杀人!”
夜色很美,一轮新月初上,上京城还算热闹。李宅。李老太爷早早地的吃过晚饭,抱着孙子,在给孙子讲故事。李老太爷喜欢讲故事,任何事情到了他的嘴里都会变成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
李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是江湖中人,后来替朝廷立功,获得了一大笔金银。李老太爷喜欢上了上京的繁华,于是便在上京城购置田产,当上了大财主。家中有四眷娇妻,生了四个儿子。现在大孙子已经四岁了。
今日讲的是当年太湖除霸的故事。三十年前,太湖上不太平,盗匪霸占了上下游水路,打劫来往船只,抢掠周边百姓,就是官府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盗匪头子叫李鬼头,更是凶神恶煞,后来与周边的两伙强盗歃血为盟,并称太湖三杰,打出了旗号,但是当地的人都称他们为太湖三鬼。
李鬼头看中了太湖渔村一个大财主家的女儿,于是在某个夜晚把她抢到了山寨中,做了压寨夫人。那个财主痛失女儿,然后张贴告示,谁若救回他的女儿,愿以二十斤黄金相谢。后来一个姓秦的年轻侠客路过,答应了请求,他拿着二十斤黄金,找到了当地的一个铁匠,打了一把黄金刀。带着这把黄金刀,那侠客便独闯太湖匪盗窝。就这样,一人一刀,青年侠客一路杀到太湖深处,见到了那个匪首,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爱上了匪首,并怀了匪首的孩子,苦苦哀求之下,那侠客才饶了李鬼头一命。那李鬼头捡回一条命,洗心革面,退出了江湖。
故事讲到这里差不多就结束了,后面的故事李老太爷也不会讲了。那是他内心中最大的秘密,那把金刀的主人的命运,就跟他联系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有下人来禀报,外面有两个人想见李老太爷,李老太爷觉得最近左眼皮跳的厉害,心中有些烦躁,推辞说不见。可是对方说是李老太爷的老朋友,非要见一面不可。李老太爷这才把孙子支走,来到了客厅,看到了吕长庚和秦子游。
“李鬼头,多年不见你倒是挺会享福的啊。”吕长庚正在欣赏着李宅的摆设:“单是这幅中堂,虽然没有落款,但也知道是前朝孟先生的手笔,想不到一个盗匪头子,竟然也会附庸风雅来了。”
李老太爷身子一僵,“你们终于还是来了。”
吕长庚冷冷道:“再不来,恐怕你都老死了。”
李老太爷看着秦子游,“这位小兄弟是?”
吕长庚道:“无他,只是来做个见证。”
李老太爷,应该是李鬼头,或者是征北元帅旗下的白虎将李源,自嘲的笑了一下。“我已经苟且偷生二十多年了,这条命也看淡了,这么多年来,朝廷之上没人谈,江湖中没有人提,但一饮一啄终有定数,只是我有个请求。”
吕长庚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显然是同意他继续说下去。
“二十年前,我奉命驻守大东山西路,然而当时崔若望找到了我,说大元帅要谋反,我第一反应是不信,后来他又出示了皇上的密诏,又许我以高官,我才动了心。后来大唐与北燕交战,我故意吊着燕军不出击,秦元帅那边事发后,北疆大乱,宣府、冀州几个镇守将领不信秦元帅叛国一事,纷纷举兵要南下上京,我心想此刻应以大局为重,这才出面调停。此事过后,我率部下清扫战场,看到大东山惨状,我的心都悔极了,这是我此生一大恨事。后来回京朝廷封赏,我也辞谢不出。这二十多年来,一直等着有人找上门来报仇。你们杀我,我没有意见,只是我满家老小,都与此此事无关,还望能饶他们一命。”
吕长庚道:“此事与他们无关,我答应你便是。”
李老太爷道:“那我安排好后事,请两位到偏房稍等片刻。”
李老太爷带着吕长庚、秦子游来到偏房,吕长庚一言不发,倒是秦子游在一旁看得仔细,如此一说当年一案果然有蹊跷。来到偏房,李老太爷亲自为两人倒茶,然后道:“待我与妻儿交代一番,我便跟你离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罢李老太爷走厢房。
两人正要喝茶,突然听到门外咔嚓一声,然后是轰隆阵阵,厢房内传来机关暗器之声,吕长庚大吼道:“李贼你敢使诈!”
只见寒光一闪,吕长庚宝刀出鞘,房内稍微有些昏暗,弩箭、铁蒺藜从各个角度射来,吕长庚以刀击长桌,长桌弹了起来,挡在秦子游身前,而吕长庚以刀护体,一阵急射之后,竟毫发无损。
吕长庚欲撞门而出,却发现厢房的门纹丝不同,以宝刀劈砍,原来里面包的都是铁皮。
李老太爷在外面哈哈大笑,声音有些凄厉:“我等了二十年,二十年来战战兢兢的生活,就是等你们来报仇。不错,秦元帅是被冤杀的,我也有份。当年在太湖上,他虽饶我一命,却对我百般羞辱,我当时就发誓要报仇。我打不过他,就投靠了他,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吕长庚也不说话,听完他的话,“说完了?”
李鬼头说道:“没完!老子在太湖上过得舒舒服服的,没招惹他,他凭什么要灭我全帮?我太湖上三百多兄弟,被他一个个杀了,这道理我跟谁讲去?”
秦子游道:“那是你们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无所谓,反正秦守忠已经死了,你们马上就死了,我不妨告诉你,当年大东山之乱,不是皇上听信了谗言,而是皇上根本就是忌惮秦守忠,功高震主你有听说过吗?秦守忠只知一腔热血,却不知后面却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皇上不需要表示什么,他只需要默许一些事情,秦守忠的那些政敌们就会跳出来,只可惜他临死之前还想着如何攻打燕国都城,哈哈哈。”
吕长庚再次确认道:“你说完了吗?”
李鬼头说道:“我说不完,你们也多听一会儿,一会儿这个房间里就会充满毒气,明日我便拿着你的首级去领赏。”
吕长庚叹了口气,“我听够了。”
说罢,吕长庚将宝刀扔在地上,示意秦子游靠后站,缓缓走进门口。然后双拳抱于胸前,深吸一口气,只看到吕长庚全身衣衫寸寸破裂,身上肌肉暴涨,双拳猛然向击出。
李鬼头冷冷笑道,“没用的,这个厢房就是给你们这种武林高手准备的,便是秦守忠被困在里面也出不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论武功,秦守忠远远不及吕长庚,从军之前,吕长庚在青云榜上排名第七。之所以是第七,是因为他顺手把原先排名第七的人给宰了。从军以后,他更是从无败绩,二十多年来他又隐居不出,谁也猜不透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李鬼头的话只说了一半。
“轰隆轰隆”
半边墙倒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