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膳堂在城北龙华桥西,状元街北,是上京城北最有名的酒楼。平日里每到夜间都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大唐将近二十年没有重大战事,上京城很少宵禁,于是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就成了富裕的上京百姓流连之所。
只是今日居膳堂门前却没有了人流,尤其是来用餐的客人看到门口黑衣的登闻院官兵,就远远的躲开了,当然也有些江湖人士进去。
京城四大帮派中,城北复胜堂堂主刘笑天、城东三元帮帮主赵三元、城西排帮“水陆大都督”胡一平以及青城、昆仑泰山、华山、武当等七大门派在京城分舵的头目、四大山庄的代表都聚在居膳堂。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名号,其中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有些帮派如排帮、三元帮甚至还有过节,然而此刻却被叫在了一起。
若说京城中还有谁有这种势力,除了禁军外,就只有登闻院了。但是禁军这些天家护卫,若非非常时期是不屑于与江湖上打交道的。
柳少霆一行还没到,众人都坐在前厅议论纷纷。有些得到消息的,都默不作声,那些莫名仓促的赶来的,也连忙打探着消息。
烈火堂主少堂主徐奉天道:“登闻院也太不把我们江湖中人放在眼里了吧,挥之则来,用之即弃。你都不知道下午去我们堂中通报的那个官差那个强横,还要什么车马费,我烈火堂在京城中那么多年,从来没受过这等羞辱。一会儿夏院卫来了,我定要向登闻院讨个公道。”
点苍派驻京头目庞少恭呵呵一笑,“徐少堂主说的有理,我大唐向来以法治国,便是京兆府的官差来差遣我们,都得好声的求着我们,这登闻院在京城横行也久了,虽说对我江湖门派有管理之职,但也不能如此待我等。少堂主若要讨回公道,我点苍派第一个赞同。”
来开会的有的是老江湖,也有徐奉天这种初出茅庐的江湖少年。听到庞少恭这种话,大多数人都相视一笑,这老家伙向来都是蔫坏蔫坏的。据传点苍派前任掌门与烈火堂有瓜葛,两派虽无大的争斗,互相拆台的事情也不少,庞少恭如此言语,恐怕又要给徐奉天挖坑了。
徐奉天哪里听得出来,远远的一拱手,“如此多谢了。若让我出了这口气,将来在城北的干货皮草生意,我烈火堂愿与点苍派合作。”
庞少恭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多谢少堂主了!下月点苍派正要派商队去北境贩些牛皮,到时还望少堂主多多通融。”
众人开始在堂中议论纷纷,京城江湖势力较分散,像七大门派、四大山庄的人,多也就是在上京设个办事坊,为了门派中人来京都办事方便,向来很少参与京城帮派之间的争斗。而主要势力,则集中在复胜堂、三元帮、排帮三家之间。其他的如烈火堂之类,则都是在京城与京郊的几股势力。
水陆大都督胡一平有些惴惴不安,下午的事情他是第一批得到消息的。京兆府那边已经提前递过话,让他有些准备,也告诉他一旦这边有消息,第一时间跟京兆府报告。毕竟命案是发生在城西,胡一平的地盘,一会若是登闻院问罪下来,他还不知如何应对。
大家都知道登闻院向来护短,江湖上也都流传着一个传说,七年前,登闻院的江南司的一个官差与漕帮的公子醉酒大打出手,结果漕帮的人失手打死了那个官差。三个月后,漕帮被扣上贩卖兵器,意图谋逆的帽子,直接在江湖上除名。虽然说证据确凿,但整个案子是登闻院经手的,也不乏好事者把这两件事关联起来。
近来排帮的日子不是很好过,两个月前,济水永安码头老大宋德云去世,排帮与三元帮在争河运码头,相斥不下,于是双方决定“摆场子”,也就是双方互派一人比武,不死不休。结果三元帮从江南请了江湖有名的游侠快剑宋一,此人名气太大,排帮根本无人迎战,最后不得不放弃争夺,赵三元很是得意,胡一平连日来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再后来,排帮的兄弟不知道得罪了宫里面的哪个权贵,被对方表达了一点“小小的善意”,赔了对方三万两银子才罢休。
今天更是倒霉,登闻院的官差死在了他的地盘上,虽然他没有参与,但也总脱不了干系。如果处理不好,虽然说几年前漕帮的事情不一定会在排帮身上重演,但是只要登闻院释放出一点点信号,三元帮和复胜堂两只狼,也会趁机把自己吞的皮骨不剩,想到此,胡一平脸色很不好看。
赵三元看着胡一平,“水陆大都督今天脸色很差啊,听说你最近娶了个三姨太,不会是累着腰了吧?”
胡一平一听就火了,暴怒道:“三姨太倒是没有,昨天晚上你老娘倒是伺候的我挺舒服!”
赵三元看到胡一平的火药脾气,也不生气,阴阴一笑,“我娘死了十多年了,你倒是挺会享受。你要喜欢就去阴间找她去吧,你三姨太我帮你睡着,也不便宜了外人!”
两个帮派向来有矛盾,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多次了。虽说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吵起架来跟地痞流氓也无二样。但是有登闻院的人在此,也不敢真的动手。
大堂前一阵脚步,只见夏凌、夏松等院卫护拥柳少霆来到厅中。
徐奉天很少参加这种聚会,以前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今夜遭到无视,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怎么受得了,总想搞出着名堂。见到夏松,连忙上前招呼:“夏院卫,好久不去烈火堂了,我爹可十分挂念您哪。”
夏松看了柳少霆一眼,尴尬一笑:“老堂主身体可好?”
徐奉天道:“身体倒没什么,只是堂内一应事务都交给我来处理了。”
夏松道:“少堂主年少有为啊!”
徐奉天打个哈哈:“谬赞谬赞了!我也不想这么早接班,只是堂内兄弟支持啊。对了,夏院卫,今日下午贵院有个姓钱的院卫,去烈火堂报信,还要收五两银子的车马费,不知贵院有没有这个规矩?”
来的诸人心中暗笑,这徐奉天说话不分场合,不分大小,只怕以后在江湖上恐怕不好混了,别有用心者开始打主意等有机会挑起些事端来。
夏松脸上一滞,不知道如何接话,心中正气。心道老子平时虽然也收你老爹一点好处,但这种事情,看破不说破,才是正道。这愣头青哪壶不开提哪壶,没好脸色道:“竟有此事?我院回去必定详查,给贵堂一个交代!”
诸人按顺序落座,柳少霆望了一圈,问道:“还有哪些帮派没来?”
夏凌道:“三义堂堂主孙彪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
柳少霆说:“通知他一炷香内赶到,不然我心情会不舒服。”说罢,端起茶水小小啜了一口。然后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大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在场的人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武功超群,都是一方人物,然而在此处却一个个动弹不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些人都没见过柳少霆,不知道这是何人,但见夏松、夏凌都毕恭毕敬,哪里敢造次?
半柱香不到,三义堂孙彪一路小跑进来,进来便对着柳少霆磕头,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嘱咐。
柳少霆看着他,“怎么身体不舒服嘛?”
孙彪挤眉弄眼,“哎吆,哎吆,大人哪,小的贪吃,想着最近蟹子肥了,便找人去城南买了两斤螃蟹,城南的孙瘸子卖的螃蟹,称的分量不足,我就让管家找他理论,却发现他卖的也贵了,明明卖给别家的螃蟹六十文一斤,拿给我却要一百文,我看在他媳妇漂亮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多出来四十文就当给他媳妇买胭脂了。要说孙瘸子媳妇,在城南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
柳少霆微一笑:“行了,别贫了,赶紧坐下。你来的路上给夏院卫多少钱,给你出了这个馊主意。”
孙彪心这才放了回去,心道这一百两银子花的值了,换了条命。
柳少霆没追究这个:“既然都到了,那我来说说正事,先介绍下我自己,我叫柳少霆。”
“哗啦”,孙彪半个屁股刚坐在椅子上,听到这句话,没坐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座诸人心中大惊,这个人大家虽没见过,但这个名字确是如雷贯耳。登闻院四大廷尉排行第二,原来在江湖上外号八臂哪吒,最近十年人送外号八臂修罗,十年来灭在他手上的帮派大大小小不下于二百多个了。最近几年很少听到他动静了,只是初次见面,才发现原来柳少霆如此年轻。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登闻院的官差,今日被当年的逆贼小吕布吕长庚杀了。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在京城里找个江湖人,恐怕只有你们才能办得到了。所以请各位让手下的兄弟勤快点,招子放亮堂点,若有消息,马上向登闻院报告,若是我发现有人私藏案犯,定不饶恕。”
庞少恭连忙道:“请柳廷尉放心,我点苍派在京兄弟今夜全部出动,愿意为朝廷分忧解难。”徐奉天暗骂阴险小人,刚才还说要替我讨回公道,现在却赶着拍马屁。
各派纷纷附和,却听见一声冷笑。柳少霆看去,看到一青年神情倨傲,目光沉稳,面色常然。此人二十一二岁,身材瘦长,穿着一身洗的泛白灰色长衫,袖口处还有块小布丁,若不仔细观察,却是很难发现。
夏松凑到柳少霆耳旁,”此人是相国寺那边派过来的,叫秦子游,今夜川王妃和平阳郡主在相国寺为川王祈福,相国寺主持无法亲临,便派他过来了。“顿了一顿,提醒道:”今年秋试李院长给吏部送过去的名单中,就有此人。“
柳少霆点了点头,看着秦子游:“看来小兄弟有不同见解啊?”
秦子游道:“看到各位好汉为了一个逆贼弄的满城风雨,只是觉得可笑。秦某虽不才,却觉得疑点众多。”
“此话怎讲?”
“吕长庚乃当年大东山逆贼,按说他本应隐匿踪迹,今日却出现在京城之中,此为疑点一。”秦子游顿了顿,接着道:“就算来到京城中,也应小心翼翼,避免暴露行踪,他却杀害官差,还留下血书,此为疑点二。那么他来京城到底为了什么?我想可不仅仅为了给登闻院添堵吧?”
柳少霆道:“接着说。”
“单看这件事,肯定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下月便是皇上大寿,如果两者联系下的话,此事应该不是偶然吧?”
胡一平斥道:“秦子游你休要胡言乱语,一切听柳廷尉定夺就是,你没事瞎出什么主意?”
柳少霆看着胡一平:“排帮帮主是吧?我的弟兄在你这边出了事,是吧?”
胡一平牙关发颤,“是小人看护不周,请柳廷尉责罚。”
柳廷尉看也不看胡一平,饶有兴趣的盯着秦子游。秦子游也不畏惧,与之直视。柳少霆笑了笑:“这位秦兄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登闻院?”
回到登闻院已经是半夜,柳少霆吩咐夏凌道:“那个跟烈火堂要车马费的弟兄,有空申饬下吧。也算给烈火堂一个交代。”他下午再三强调,今日此事非同小可,让他们手老实一些,谁想到晚上就有人告状,自然要过问。若是安排给夏松,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安排给夏凌,恐怕那个官差的差事保不住了,不过烈火堂不知好歹,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