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正值孟夏,不是狩猎的好时节,但如果太子殿下有这样的兴致,那么百无禁忌。
高靖夜携带着永安王高舒,即小名青雀的十三弟,打猎于骘园。既然违背万物繁衍生息的规律,是以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算作微服出巡,只挑选了一些训练有素的侍卫紧密随从。
今日,他们的收获不小,猎到了一只呦呦喊叫的小鹿,以及一些野兔傻孢子,至于别的猛禽,人手不够,他们也不打算冒险,倘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这些守卫骘园的士兵也担待不起。高靖夜难得能替别人着想,青雀大感意外,嗫嚅道:“四哥,你今儿心情是不是特别好?”
高靖夜扫了他这个年幼的弟弟一眼,皱起眉,“此话怎讲?”
青雀有些不敢说,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你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宽以待人,平常都……都凶神恶煞的。”青雀的声音愈来愈低。
高靖夜脸上的表情没有波动,然而心底里却骂道:你就是这样看待你四哥的?臭小子!他故作大方不生气,“我一贯是这样善解人意、宅心仁厚的,小十三啊,你对我有偏见啊。”
“是……是吗?”青雀佩服高靖夜的不要脸。
说心情好,高靖夜今天的心情确实不赖,清早起来时就听长史禀告说“杜大人在门外负荆请罪,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一想到昔日那个对自己白眼相加的老狐狸今日如此诚惶诚恐,心头一阵痛快。不过,他还是没有饶过杜湛,以前是对本宫不敬,如今是失信于本宫,说好将孙女送给本宫,结果自己连个面儿都没见上。吃了熊心豹子胆,戏弄到皇太子头上来啦?
高靖夜没有赏脸去杜府赴赔罪宴,梳洗后穿上紧窄的胡服就来了这骘园狩猎,临行前还阴阳怪气得同杜湛道:“令孙女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适合常年养在闺中,每日伤春悲秋好好做个才女。”这意思便是让杜芷嫣别嫁了,留在家中颐养天年好了。
诚然,杜芷嫣虽说是自己跑回家的,可此事到了世人嘴里,便是太子完璧归赵,既如此,谁还敢娶她?
在高靖夜小人得志尽兴猖狂之时,忽有侍卫来报——“公子,园外有个村姑求见。”因此次出行乃是隐秘,侍卫都改了称呼。
“村姑?”高靖夜皱眉,爽快利落得说,“不见。”
唔,这拒绝得也太果断了,青雀斯斯文文得上前一步,劝说道:“四哥,农妇冒死犯跸,恐怕是有冤屈要伸,作为储君,您应该体恤万民,切不可罔顾民意……”高靖夜仇大苦深得望着十三皇子,这小子说话怎么一套一套的?难道是圣贤书读傻了?
虽然觉得这十三弟有些迂腐,然而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高靖夜命侍卫请这位村姑或者农妇进来。
在园林外等候的杜芷嫣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口中从村姑一直衰老到农妇,就差是被说成村口那满脸褶皱、一条腿已经跨进棺材的老太婆临死之前撑着最后一口气乞求觐见太子一面。
杜芷嫣在侍卫的引领下来到了廊庭,高靖夜与青雀正在烤肉,撒了一些来自天竺的胡椒,烤得喷喷香的,一时间分了她的心神。
正愣神间,侍卫中气十足得禀告,“公子,农妇带到。”
有人喊自己农妇……杜芷嫣立马回过神来,怒目而视,农妇?!本姑娘堂堂世家贵女,被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说成农妇,哼,瞎了你的狗眼!
高靖夜闻声抬起头来,传禀是农妇,不过这农妇也太漂亮了点吧。墨染的头发柔顺得披在肩上,素色的头巾简单得挽住了小碎发,鬓角整齐,尤显风致俏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瞪着人,生气的样子也很俏皮。
“咦,是你。”杜芷嫣忽然认出此人正是在太子府碰上的男子,有点惊喜底气也足了,告状道:“你的属下欺负我!”
高靖夜愣了愣,细瞧多时方才想起她是谁。
并非是高靖夜记性不好,而是他算计着皇图霸业,心中从不会装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更何况那日,他被杜芷嫣身上香料的味道熏得六神无主,压根儿连她的名字家世都没有问起。
“他们欺负你啊……”高靖夜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翻脸道:“全给我绕着骘园跑步去,姑娘不说好你们不准停。”
一声令下,骘园里的侍卫立马执行,十三皇子都阻拦不及,回过头来不满得望着他的四哥。
怎么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适才连这个农妇面都不肯见,如今对其言听计从,果然是红颜祸国。行为方正,少有贤名的青雀瞅了杜芷嫣一眼。
“怎么样?开心了吗?”高靖夜笑意浓郁得问杜芷嫣,深邃黝黑的眼眸寸步不离。
杜芷嫣又笑得不食人间烟火,声线软软得道,“多谢了。”
这声音高靖夜听得心里一阵舒坦,嘴角不经意的勾起,显得笑容有点虚伪。
“你还没吃饭吧?净盯着我手里的肉看。”高靖夜嘟囔了一声,随即又提声吩咐侍女,“叫厨房备饭,在东配殿用膳。”
杜芷嫣见他是挽留自己吃饭的意思,有些犹豫,一边是礼法教条,男女授受不亲,遑论一个桌子吃饭了,另一方是自己肚子确实饿了,而且对方是这么得秀色可餐能拌饭。
她其实是想多了,高靖夜没有问她乐意不乐意,反正她不乐意也得乐意。高靖夜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往东配殿拽了。
十三皇子青雀失声叫道:“四哥,农妇非青楼,实系良家。有事求君,感君之德,不敢推辞,从君所愿。然毁女子清誉,此乃禽兽之所……”
青雀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靖夜一声喝断,“滚,你给我去外边吃饭,少在老子面前扎眼。”
哎呀,连脏话都出来了,可不是搅和了人家的好事把他给惹毛了。青雀被唬得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缩着脖子低眉顺眼得站在一侧。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宛若一只温驯的小羔羊,又招人疼又讨人恨。
杜芷嫣抿嘴而偷笑,然后欢欢喜喜得同高靖夜去吃饭,似乎很眷恋他呵斥弟弟时嚣张跋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