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深锁国色几重,宫室之中,看不穿繁华几许。
青冥长夜,庭有暗香浮动,提着琉璃宫灯的内廷仪官徐徐行走在抄手游廊之下,人形如织,虚影重重。仪官之后乃是太子府新妇,端庄明丽,娇小沉静,破格穿了绯色的裙褂,衣袂翩跹,宛若睡莲迎风摇曳,亦如心情般飘忽不定。
纵然只是妾室,但毕竟是太子家眷,内廷仪官不敢疏忽怠慢,按着宫廷规矩恭迎杜芷嫣入椒房。似乎是太子有特别交代,此番杜府行事也恪守着礼节,不再敷衍了事,从嫁妆到头面四季衣服,一丝也没委屈了杜芷嫣。婚嫁本就是极其重要的事,杜湛做了那样的事,却似乎想要掩人耳目妄图趁着夜黑风高一顶轿子了事,高靖夜第一个没答应。
只是终究少了箫鼓追随,琴瑟相和,不失为人生最大的憾事。
但听房门阖上的声音,仪官退了出去,唯有丫鬟连珠与奶娘崔氏尚留在杜芷嫣身旁。
虽有多番教导,但杜芷嫣还是耐不住性子,彷徨得拉着崔嬷嬷的手哆嗦道:“嬷嬷,我们回去可好?”她慌得六神无主,临阵打起了退堂鼓。她自来便是这样怯弱心性,算不上洒脱果敢的巾帼女子。
崔嬷嬷比起往昔多了一丝温柔与关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小姐随遇而安吧。”乏善可陈的一句话,却已是她搜肠刮肚最能说的了,显然她也不看好这桩婚事。
按常理以杜芷嫣的家世,确实是不可能安排为妾的,然而长辈有自己的谋略算计,她亦没有那份孤注一掷奋起反抗的勇气。说到底,她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且在众多女子之中还是比较心善好欺的一类。
外面有礼乐之声,一个高髻鬟鬟,纤腰楚楚的女子缓步进来,朝杜芷嫣略施了施礼,道了一声“小婢斗胆了”便拿出一块纱布蒙住了她的眼睛。
杜芷嫣仓促伸手制止,抬起头睁着泪光盈盈的眼眸哀求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一览无余。崔嬷嬷见状,帮着问道,“敢问姑娘,这是哪边儿的规矩?”她瞧着有些纳闷,南北婚礼习俗中都没有蒙眼睛一说的。
“不是任何地方的,只是太子吩咐了,那么便是天大的规矩。”女子说话慢声细语,说起太子二字时,眼眸粲然,似是极为的尊重,又礼节性得往下一蹲,声如珠玉缓缓道,“嬷嬷折煞奴婢了,以后唤我微名玉娘即可。”
听她说话一团和气,似是极为好相与之人。崔嬷嬷略略安心了些,反过来劝慰杜芷嫣道,“小姐顺从些吧。”她的声音低了低,“太子同老爷的过节颇深,杜府的安危全系于你一人身上。
“嬷嬷不要给我戴这样的高帽子,我受不起。”声音带上了哭腔,杜芷嫣红了眼眶,怎么这般瞧得起我?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是想生生压垮我心中的绮念与向往无拘无束生活的天性啊。她并不想拿自己去换取杜府的荣华富贵,只是留给她选择的余地并不多。自来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凭什么有例外呢?
她温驯得戴上了眼纱,沉着脸闷声不吭,崔嬷嬷与玉娘便相携出去了。连珠还算有点良心,在她耳边窃窃道:“小姐,我留在这里,太子会不高兴的。太子若不高兴,那肯定也不会让你高兴的。”
杜芷嫣嘴角沉了沉,为了哄自己开心,说了一句俏皮话,“他丑得都不敢让我打眼瞧瞧,哪还有什么底气让我不高兴?”连珠闻言霎了霎眼,心直口快,“说不定太子还嫌你丑呢!”
“死丫头!”杜芷嫣嗔怒把连珠赶出了屋,待回过头来,发觉椒房静得令人发慌,单剩她一个了。透过薄薄的眼纱,依稀能看到一层濛濛的红光,照得恍恍惚惚,是是非非。檀木小案上龙凤烛高烧,寝殿的四壁上披挂着一丈红也张贴了喜字,一切都花了一番心思。若堪得破“名分”二字,那当真是花好月圆,人生得意之时。只是犹记得她母亲送她出嫁时言辞恳切的那句,“穿不得正红的,莫冒犯了太子妃。”这话听了让人不服气,可也是不争的事实。
——
即便今日府中纳新妇,高靖夜在这天还得上朝点卯,跟上书房的殿前大学士**王之术,是以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昏。玉娘前来回禀“浣花”阁的安排,顺势替他脱下朝服,挑了一件金缕燕居锦袍。
“玉娘,你瞧着这杜家姑娘如何?”换装时,高靖夜问起了玉娘对杜芷嫣的看法。
玉娘自幼便入宫在高靖夜身边服侍,乃是其心腹,如今担任太子府掌事女官,在府中也算位高权重。高靖夜将其安排在“浣花”阁,也有一番自己的用意。
玉娘垂眸沉吟了片刻,半晌,抬起眼来嗔道:“一脸孩子气,原来太子喜欢这样的。”
高靖夜听罢,爽朗一笑,“不是本宫喜欢这样的,是她长这样本宫才喜欢。”
“可是头一遭听殿下说这样暖人心肠的话。”玉娘微微表示惊讶,边替他扣上腰带边漫不经心得说,“我倒瞧不出这杜姑娘有什么过人之处,唯有看着更娇气些,却不蛮横,不是个难伺候的主子。”高靖夜点头表示赞同。
正絮絮说着,太子妃那边突然派了人来请。
“殿下,太子妃说身体不适,让您过去看看。”门外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宫女,惊慌的眼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有多扫人兴致了。
高靖夜的眼角抽搐得厉害,斜着目光睃着传话的小宫女,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待等她两股战战,意欲磕头求饶时,高靖夜淡淡道:“太子妃抱恙该请太医才是,去传太医署院判,今日医不好太子妃的病,他就不用回去了。”
三言两句就打发了太子妃的人,可心中的气还没消。高靖夜尚是王爷时,皇后就择了娘家的侄女替他做正妃,硬撮合起来的婚事本就貌合神离。更甚的是这太子妃又不是个心思灵巧安分之辈,是以备受高靖夜冷落,此刻横生枝节得来这一遭,不免使得高靖夜对其的不喜又增添了几分。
“太子这是当着人驳了太子妃的面子啊。”玉娘等太子妃的人走远了,方才说道,“太子妃纵然不敢对太子不敬,可恐怕会不待见那位杜娘子了。”
“她倒是敢试试看?”高靖夜不以为然得一抹冷笑,“是本宫的太子府邸,难不成她想一手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