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帛铺子门前一时俱静。
所有目睹尹胜雪的两名健壮影者被银衣少年一齐轰飞的人,都忍不住有些无力思考,有些呼吸粗重。
无论是那两名健壮影者,还是眼前这名正在缓缓收起指掌间银色念元的银衣少年,他们所驱用的都是念元,所以显而易见的都是入世境的念修者。
而在所有七界念修者的交手对决中,入世境念修者之间,彼此差距是最小,也是最难分出胜负的,很多时候都是两败俱伤收场。
只有到了更高境界的念修者,譬如小念师、青念师、大念师以及神念师,因为所修念术的强弱以及攻击手段的增多,交手时的变数相应增大,才会有时候出现那种一击毙敌的潇洒情况。
然而正如所有人亲眼目睹的情况,这名满脸瘀伤的银衣少年却竟是以碾压的姿态,将那两名健壮影者轻松击倒。
“这名银衣少年是谁?”
寂静惊愕过后,所有人的心中都仿佛被投进一块巨石,激起一片涟漪。
旋即嗡的一声,顷刻间所有的猜测和低语汇聚耳旁,骤然响起。
“这少年这么强,年纪又这么小,应该是这一届北清学院的新生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满脸瘀伤,但肯定是的!可惜我只能去沐阳学院,没有机会结交了。不过今年咱们京都的青云榜,兴许就能刻上他的名字。”
“年纪小,看起来又前途无量。虽然脸上受了伤,有些难看,但若是本姑娘能攀结上他,做他的修行伴侣,说不定将来便能借他跳出寒门,跻身念修世家之流。”
这些夹杂着好奇甚至是企图的声音,也全部传入了尹胜雪的耳中。
他却是听得心惊肉跳,早在看到他的两名影者倒飞出去之时,他的脑袋便轰的一声,所有的肌肉以及所有的情绪都已崩塌,原本还能挺直几分的身体,早已彻底宛如一条死狗般,软瘫在地。
他的眼瞳之中,全部都是惶恐和畏惧。
浑身的冷汗,如黏嗒嗒的白色树浆一般黏着衣衫,让他异常的难受,但他却不敢伸手擦拭,也完全失去了平日里呼喝奴仆伺候自己的恶神凶气。
便在此刻,那银衣少年看了过来。
尹胜雪霎时心头一颤,忙不迭地屁股蹭着地面往后挪退了一段距离,浑身紧张的又是一通汗如雨下。
他想要张嘴求饶,但是受伤的喉咙,依旧只能发出浑浊难辨的痛苦声音。
周围的人群纷纷都将目光投了过来,这银衣少年打算怎么处置尹胜雪?
该杀该剐?还是赔礼道歉?
然而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名银衣少年却是谨言慎行般啥也没说啥也没做,他只是漠然的看了尹胜雪一眼后,然后转身离开,仿佛刚才被他轰飞的那两名健壮影者,只是两块挡路的石头。
既然此刻道路已清,自然说走便走。
“怎么走了?是怕了?”然而衣帛铺子门前,已经有人皱眉说道。
“原来是个胆小鬼,这种少年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一名方才还对银衣少年欣赏不已,谋算着怎样制造浪漫气息,然后羞羞答答以身相许的年轻女子,顿时开始不屑。
“他是怕自己念修世家的背|景?不敢做得太过火?”
尹胜雪也是情不自禁的涌出了这样的念头,一瞬间像是从悬崖边缘被拉了回来,被吓得如虾蟹褪壳后的软绵四肢也仿佛涌回了一些气力。
怔住片刻后,他骤然忍不住有些欣喜,念修世家的贵族身份终究是起到了作用,终究要永远压在那些寒门出身的下贱货头上!
“这个穿着银衣的下贱货肯定喜欢打抱不平,他脸上的伤肯定就是这样落下的。这个下贱货,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我就不会只是打得你满脸瘀伤这么简单。”
尹胜雪越想越觉得便是如此,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他甚至开始在脑海中努力的回忆,努力记住这银衣少年的面容身形,以便接下来找他寻仇。
不对,不应该是叫寻仇,而是虐杀。
正当尹胜雪难以自拔的陷入报仇的思绪,以及提前预支的快|感之际,一个包裹在淡青色念元中的瘦小拳头,已然贴到了他的鼻子上。
咔的一声轻响!
鼻骨塌裂的同时,两道血线也是狂喷而出。
尹胜雪骤然一声痛呼,然而他却忘了,他受损的喉咙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破音,所以一股像是将喉咙刺破无数小孔的更剧烈的痛楚,立即席卷了他的全身。
痛不要紧,却怕痛上加痛。
“连你也敢……”尹胜雪脑海中的念头到此停顿,然后便彻底的昏死过去。
他的视线中,出现的并非是银衣少年去而复返的身影,而是先前那名忍气吞声,穿着素白衣衫的少年。
“痛快!”
这名素白衣衫的少年甚是舒爽解气的喊了一声,然后他没有停顿的朝着银衣少年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
走过这条衣帛街,再经过一条卖各种生活用品的杂货街,一条香气浓郁的饮食街,继续笔直向前,尽头那里便是京都天炎学院的大门所在。
正在走向天炎学院的银衣少年,自然便是唐天明。
他身上的这件银衣,自然也是他在子林镇小树林遭遇追杀时所穿的那件银衣。
然而并没有如他所愿,虽然在离开子林镇的那夜,他用清水反复洗过数次,但是胸前的那些血渍,也只是淡了些,离远点看可能还好,但稍稍走进,便会觉得这些血迹,实在是像白粥上的鼠兽屎,几乎是完全毁了这件银衣。
换做是那位萧家少主,或者哪怕只是刚才的尹胜雪,应该早就一把火烧得黑兹兹一片干净。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穿这种物美价廉,下贱货才穿的银衣,他们要穿也只会穿那种物廉价美,上贱货才穿的银衣。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对我的提升竟然有这么大。”
刚刚走到饮食街街口的唐天明,回想着刚才击倒那两名健壮影者的情形,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不小。
如果他还只是子林镇小树林里的那个唐天明,想要那般利索干净的击倒尹胜雪的那两名影者,肯定需要动用瑶光念术。
“生与死之间的考验,果然是提升念修者的最大捷径。”
在身边行人的异样目光中,满脸瘀伤的唐天明忍不住笑了笑,这不是自嘲,是真真正正的欣喜。
来到这个世界的十五年来,没有什么比修念以及实力提升,让他感到更加高兴的事情了。
虽然在身旁路过的行人眼里,他满脸瘀伤的笑容,真的很难看,甚至很可怜,很可笑。
但唐天明却笑得愈发开心,因为天炎学院就在不远处,他这十五年来付出的所有努力,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就像是农夫收割田里的庄稼,渔夫捞起渔网里的鲜鱼,男人爬上女人的床……
这种时刻,没有理由不激动万分,欣喜若狂。
然而便在这种刚刚脱掉衣服的关键时刻,却有人要来打扰。
唐天明猛地回头,脸上的笑容全部隐没,万般警惕的幽冷目光中,是一名穿着素白衣衫的干净少年。
这名少年也是猛地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心道眼前这个银衣少年的眼神怎么这么吓人!
他抱着敬佩好奇兼具的殷切心情一路追了过来,原本已经酝酿了许多开场白,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森冷眼神,却顿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僵在原地,讷讷无言。
唐天明的记忆倒也没有差得离谱,这名穿着素白衣衫的少年,正是先前在衣帛街转角处,也被尹胜雪那两名健壮影者撞倒的少年,不过这少年选择忍气吞声罢了。
这却是没有什么看不起的,忍还是不忍,不是凭着意气,而要判断实力。
唐天明的眼神立即平和下来,继续看着这名素白衣衫的少年,虽然依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询问的意思却是极为明显。
“我叫洛衡,你也是天炎学院的学生?”
这名穿着素白衣衫的少年从刚才的眼神中惊醒过来,咽了咽口水,连忙说道。
唐天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礼尚往来的也报上自己的姓名。
“我还以为你会是北清学院的学生呢!不过这样才对,去北清学院可不会出现在这条街上。”
洛衡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神已将唐天明重新打量了一遍,唐天明那张脸确实有些不忍去看。
最后落在唐天明胸前银衣上那些明显洗过的血渍,皱了皱眉道:“你经常打人?”
唐天明很诚恳的回答道:“是我经常被人打。”
洛衡皱了皱眉,显然无法相信,心念一转,觉得眼前这个银衣少年这般回答,应该是不想提及满脸瘀伤方面的事情,所以他顿了顿,神情认真的看着唐天明,说道:“刚才谢谢你出手。”
他的声音和神情都显得极为真诚,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拉钩上吊时的表现。
唐天明看着他,再次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份致谢。
洛衡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唐天明会说些“我出手不是为了帮你出气”这类的话语呢。
但这不妨碍他很高兴,觉得一瞬间就像是结交了一个很厉害的朋友,心里很满足。
唐天明刚才的表现,在他眼里也的确是很厉害,不愧对他这种喜悦。
最重要的是,这个朋友也是寒门出身,还和自己是同龄人,还和自己都是天炎学院这一届的新生。
洛衡没理由不高兴。
但唐天明却显然没有这种少年的单纯想法,不过他也不算是在应付洛衡,至少他对这个少年已有了一点好感。
“我今年十四岁。”有些激动的洛衡连忙说道。
“唐天明,虚岁十五。”回话的同时,唐天明心中却是忍不住有些惊讶,他自己这个年纪能够进入天炎学院,已经算是年轻或者说稚嫩了,却没想到遇到个更稚嫩的。
“唐天明?你是哪里人?”洛衡愈发热络,继续问道。
唐天明却是没有兴致和他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下去,打断他说道:“先去天炎学院吧。”
没想到洛衡沉默片刻道了一声‘好’后,却是复又问道:“你是哪里人?”
唐天明在流衍城的流衍学宫修念时,因为许多方面都压着那位萧家少年,所以整个流衍学宫的学生,无论世家还是寒门子弟,都不敢和唐天明有过多的接触,点头之交勉强有几个。
除了那个爱慕、仰慕,甚至是痴傻的萧澜的小妹萧殊同他走的过分亲近外,其余同学大抵都对他敬爱有余,然后敬而远之,现在想想也还真是一件挺悲哀的事情。
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热情过度的洛衡,唐天明起初有些无奈,旋即想着自己至少看上去还是个正值风华正茂的少年,何必结交朋友这般没有耐心,便又有些释然。
最后有那么一瞬间,唐天明真想脱口反问:“你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