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是什么概念?也许在历史长河中不过短暂一瞬,但如果具象来看,一棵树苗可以长到树荫蔽日,一个青年可以长到白发丛生。在人生中,这段时间应当是半辈子的旅程。
八月二十九日,为了那段难以忘怀的军旅生涯,我回到了济南长清区的五峰山,回到了当年当兵的地方,掐指一算,日历正好翻过了四十年。一九六九年二月二十四日,踏着路边尚未化尽的积雪,我来到了位于这里的连队。人们常常用物是人非来形容某地的变化,对于我来说,不但人非,物也不是,除了那五座山头依稀相识外,其他的建筑、道路已经面目全非。这里,已经成为风景旅游区。
但是,当我走近原来的营区时,耳边似乎仍然响起激昂的号声,不自觉的,走路也总想迈起军人的步伐。
好在当年的指导员领着我,他当年转业就在长清当地的信访办公室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他领着我找到了当年我们班住过的窑洞式的营房。用石头砌成的营房其实是刻在我脑子里的,但是,一旦这房子真的在我面前了,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我们在这里出操训练,我们在这里打扫卫生,我们在这里打球。为了一个五好战士的名额,不知有多少人流泪;为了一个提干的指标,不知有多少人彻夜不寐;为了入党入团,不知有多少人争先恐后跳进猪圈挖猪粪。印象最深的,是房前的水缸,当年没有自来水,冬天的早晨,我们砸开水缸里的冰洗脸刷牙,刺骨的寒冷现在还记忆犹新。
当年营区里有一个道观我是记得的,只不过那时是在文革后期,徒有一片废墟而已,也没有什么道士,现在,道观已经修葺一新,也有了年轻的道人。走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情。我当兵不久,连长郑敦启让我当了文书,这在连队里算是重要的岗位了,引起不少老兵的意见,当然也有自己不小心谨慎的因素,连长找我谈心,就在观前的石头台阶上,促膝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连长的苦口婆心,我一直牢记于心。
观前有一棵银杏树,据说已经有两千六百多年的历史了,当年我们当兵的时候,这棵树就稳稳地站在这里,四十年光阴过去了,它似乎没有一丝变化。它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又仿佛什么都在它的视野里。导游说,前两天还有一位老同志到这里,说也是这里的老兵。我相信,这个老兵的脑海里,一定装满了这棵树的记忆;而他的眸子里,一定常常湿润。
这次到老部队,是为了送一面锦旗。
我的老部队,是济南军区防化团。这次四川地震,防化团接受了抗震救灾的任务。团长带队到了一线,在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里,防化团的官兵在灾区风餐露宿,建立了不少的功劳,团长告诉我,有三十多个战士荣立了三等功。在北京的退伍老兵,也时时关注着自己的老团队。记得有一个晚上,战友们互相发短信,说今天晚上中央电视台会播出防化团在灾区的镜头,我知道,这个晚上,会有许多战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这个晚上,会有许多战友“梦回吹角连营”。
为了表达战友的心情,我们特地赠送了一面锦旗,上款是:
思念魂牵梦绕的老团队
正文是:
我们的骄傲
落款是:
全体曾服役防化团的北京老兵
送旗的那天,是在一个饭桌上,平常这种场合团长是穿便衣的,但是这天他和同事们都穿上了军装,表示他们的郑重。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四十年前,四百多北京兵一下涌入这个团队,代表北京兵在全团会上发言的,就是我。四十年后,又是我代表北京兵把这面锦旗送给老团队。真是恍若隔世。
这一晚,喝了太多的酒。
晚上,睡在防化团的招待所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着实成了我最想念出的词。
二〇〇八年九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