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风子天再不似往日那般雀跃,就连曾经最喜的布满黄晕的天,都不曾抬头看一眼,就那么双目涣散地走着。以前的他,不管如何,都不会像今天这般狠绝离开,伤另一人心,但,神灵殿,真已成他心中无法言喻的殇,就连提及,也会立马勃然大怒。
风子天学着释然,却无论如何都选择不了遗忘,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就在冥冥之中,被这份仇恨执念改变了如此之多。他无法想象,自己以后是否会被它操纵,连心都被侵蚀。
还是找个时机,和小怜道歉吧。
当天逐渐深黄,大地普照金光,万物都被这一景象所吸引,暗待原地仰望那充满华贵的苍穹。一瞬间,这世间了无声迹,时间好似被冻结在一秒,而谁又看得见,在这本应充满温情的一刻,远方榕树顶上,一个女孩蜷缩着身子,瘦削的背影,显得那么的孤单与落寞。
雾怜不懂,从前的她,受过何等的委屈与苦痛,都硬装着坚强,绝不会弯下自己高傲的脊背,那些攻击对她来说,早就熟视无睹,因为已经习惯了。而她,也自认为再没什么能折磨到自己。谁曾想到,她竟会为了一个还没认识几天的男孩的一段话与先行离开,而感到伤心与无助,竟还会有想流泪的冲动。若是被那些个死对头看见她躲在树顶,暗自神伤,估计又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中伤她了。
雾怜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去在意一个人过。今天,她终于感受到了,亦是欣喜或是无措,也许,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吧。
回到家中,只见白青衣静坐在那一扇落地窗旁,手执一本古书读着。上天好似眷顾他一般,阳光照耀下的脸,俊美非凡,再加上他纤尘不染的气质,仿若隔世仙者。
如若换做以前,风子天一定会屁颠屁颠地跑到白青衣的面前,说上一句:“你真美!”然后看着他沉下去的脸,撒腿就跑,但此时,他没有。
看着从门外进来的风子天,白青衣刚想出声唤他,却见他一脸倦怠,闷闷不乐,便将那一句“回来了啊”吞回腹中,既而问道:“怎么了,不开心吗?”
风子天摇摇头,沉默不语。
白青衣又望向四周,发现这家中气氛不对,每当这时,应该会有人跳出来相迎才对,怎么今天……
“你那小怜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你呢?”
风子天紧闭的双唇微微一动,却迟迟不愿说出口。
白青衣一笑,原来事出有因。
“和雾怜姑娘闹变扭了吗?”
风子天迟疑了一会,点了点头。
“那现在她人不见了,你知道吗?”
风子天又点了点头,暗自握拳,道:“我和她在榕树顶上看黄昏,但我却先离开了。”
“也就是说,你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老榕树那?”见风子天点头,白青衣思索了一番,撑着笑道,“你再怎么讨厌她,也不能把一个比你还小的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那,遇到危险了怎么办?找不到路回来了怎么办?难道你走的时候就没认真考虑过吗?”
白青衣话语平淡,看不出任何情感波澜,却句句刺入风子天心中,自己真的是做错了。
见风子天一脸不知所措,白青衣说道:“虽然,我也不怎么喜欢她,和你差不多。”
白青衣故意将后面半句加重,终于引来风子天不算反应的反应。
“小怜她很好,是我不好。”
接着,便又看见风子天沉下去的脸。
白青衣无奈扶额,转而摸着风子天的头,说道:“像以前那样笑着多好,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不应该有烦恼,不要学着装忧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好不好。”
榕树顶上。
雾怜拥着膝盖,望向远方,眼中夹藏着淡淡感伤,要不要回去呢?
时间真是方良药,一分一秒无不在补填着雾怜心中的缺口,渐渐的,她终于平息下了内心的哀怨。
仔细想想,其实风子天他也有自己的苦楚,六年多来自己长大,自己去面对非议冷语,而他也还只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孩,却要独自一人去承受这么多。自己还有女魔头这个亲人陪在身边,遇到难事之时,还能诉苦帮持,而他,却什么没有。
雾怜不禁一阵心疼。
此刻,她想起了,风子天那只比她高半个头的身影,和他那软软糯糯的声音,竟有种邻家弟弟的错觉。背她时,她发现他的背意外的和他的年纪不符,很坚实,很温暖,莫名的踏实,让雾怜心一暖。
他恨神灵殿,会不会讨厌我呢?就算我不属神灵殿,但是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会不会让他误会呢?雾怜胡思乱想着,在心中预计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或许是因为不想失去这刚刚结交不久的朋友吧。
假如说,有一天他与神灵殿真有正面交锋的话,那我又该站在哪一边,帮谁呢?虽然我也不怎么待见神灵殿来着,但怎么着它也养了我和女魔头这么多年,而且女魔头她……但我和他……
想着想着,莫名的烦躁浮上心头,雾怜不堪忍受抓着头发,指尖微微隐露其间。半晌,都一直维持这一动作,仿若沉思一般,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倏地,雾怜大腿一拍,欣喜显于形。她抬头,向着渐渐沉下的夕阳招着手,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似烟消云散。
果然,这年纪的女孩最不容易伤心很久,喜欢笑,喜欢快乐才是她们最原本的样貌。
既然做不到帮谁,更做不到谁都不帮,那么,让他们握手言和,不是更简单更有用吗?只要让子天知道神灵殿其实没有他想得那么坏,然后再帮他把他妈妈就出来,这一场误会,就一定会有一个好的了结的,而他和我,就不用因为神灵殿而保持距离,说不定,还能做一辈子的朋友。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雾怜也还一直怀揣着这个愿望,她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为此而做着巨大的努力,她就是为了能与风子天做一辈子的朋友。可朋友做到了,甚至更深,却忘了和他的一辈子。
这一愿望,真的很天真,在风子天看来更为可笑,因为本就无误会可言,但也只有雾怜,无法看清,看透,其实是不愿。而雾怜殊不知,在她离去之时,朋友已成为对风子天而言最讽刺,最痛恶的词和人,剩的只有谎言。
就这样,雾怜哼着小调,走在回“家”的路上。
“家”中。
此时,只剩白青衣坐在沙发上闭眼小憩,雾怜翻起白眼,无视着白青衣的存在,向屋内东张西望着,伸长脖子,却始终没寻到心中人所在。
唉,去修炼了吗?
雾怜又瞟见了桌上冒着热气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那。
又没吃饭吗?
不对,原封不动的话……
雾怜别扭地看向白青衣。
这么说的话,这人也没吃啊?不过,为什么不吃?不会在等我吧?!
除这之外,雾怜实在再找不出白青衣不吃饭的理由,不过,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似是感受到雾怜投来的火热的视线,白青衣半眯着眼睛,看清来者是雾怜时,便马上起身,走到她面前。
雾怜一怔,显然被白青衣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住了。
白青衣一脸好笑地看着雾怜的反应,他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雾怜姑娘,你回来了啊。”
雾怜呆愣地点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
白青衣接着说道:“对于小天的做法,我感到很抱歉,所以先替他向你道歉,把你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那实在对不起。”
他谦和的态度让雾怜不好意思起来,算是对他的印象有所好转,所以连忙摇头挥手,示意没关系。
白青衣会意一笑。
他们两人的距离只有二十多厘。这么近看的话,雾怜只觉得白青衣真的有文睿书生,翩翩君子的风范,只要别一直针对她,还带着这迂腐陈旧的观念就更完美了。
雾怜率先打破这次沉默,慌忙拿出口袋中的笔,在手上写道:子天,他人呢?
白青衣静看着,带着和润的笑,说道:“他已进屋修炼了,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了。”
雾怜点点头,心里却有着莫名的失落。
其实,她原本打算着去向风子天道歉,毕竟是自己提及她伤心之事来着的,但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留到明天来说的话,也不知道风子天会不会躲着她。
“先去吃饭吧,我刚热好不久。”白青衣说道。
温润的声音,连着温润的笑,看似确实很迷人儒雅不错,但让雾怜觉着很不舒服,他像是与人一直保持着距离。不过想想也没错,谁都不想让一个生人轻易进入自己的领域,反而这看不清喜怒的笑与声,是最好拒绝的方法。
桌上的菜,虽被白青衣热过好几番,却看不出发软发暗之势,反而,一如既往的鲜丽,光泽十分。不得不说,白青衣这人虽然看不清摸不着脉络,但这手艺确实不是盖的,一个男的怎么能把才做的这么好吃呢?
不过,雾怜没有把自己的欣喜激动表达,谁知道她把这心情与他言说,会不会引来他的一阵嘲弄,说她幼稚都有可能,她最听不惯的,便是别人的奚落。
其实,在她下定决心,要帮风子天之时,便想着要对他身边的人尽可能好一点,这样他也会开心的吧,白青衣就是一个。况且,他对风子天也这么认真出于真心,她多少也得给他点面子,而且,今天他的态度,也算不错,就先别与他计较了。
这一顿饭吃的,白青衣连话都不说一句,归根结底还是雾怜不再似以前那般各种找麻烦,这沉默的气氛也是久违,却有着怎样都无法言表的尴尬,让白青衣很不适,不过,倒也让他落了个清闲,心平气和。
可她,怎么变得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