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钉在心上的钉子被猛然撬动了一下。
突然从椅子上惊醒,撩开了半夜妻子呵了呵不知何时就已经冻僵了的手,抹了开了糊在窗户上的水气,享受顺着指尖捅入心脏的寒冷,姜远双眼迷离地注视着窗外飘着星星小雪的城市。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小愣了一下,姜远摇了摇头,起身泡了一杯壶茶给自己,倒入了精致的紫砂茶杯里,握着它,走到了落地窗边上,用力拉开了窗帘。渗过一层水汽而朦胧的霓虹灯和车灯,因隔着玻璃而似有似无的喧嚣吵闹,这穿过一雾的繁华总是会让沉醉者觉得雄浑壮阔,让清醒者觉得凄凉可笑。
姜远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每一滴茶,瞄了一眼还在冒着热气的杯子。组织已经好久都没有过联系了,粗略回想了一下,得有个八九年了。这两三年里面谁也没有联络谁,甚至连偶遇都都形同陌路,一句寒暄都没有——如果有过偶遇的话。一切都在那个人的计划之中,没有任何谁能在那个人的安排下碰头,就好像被拴住了铁链的狼狗一样,就算狂暴躁动,也只能无奈地屈服在石桩边上。
不知因为什么,原本嘈杂不堪的街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一秒钟不到,可是姜远感受到了久违的孤独。
他每天都在上班和换个地方上班的路途上奔波着,那件事情之后,他就被安排到了这里。他还是继续着原来的工作,安稳又充满希望,漫无目的却前途渺茫的生活。
在迷茫中有了家庭,有了妻女,有了事业。
但如今。
姜远打开了书房的门,一阵寒风灌进了屋子里,外面的空调没有打开,也没有打开的必要了。因为这间屋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扶着二楼的扶手,看了看一楼几人高的大落地窗,看了看曾经和女儿嬉戏过的小沙滩,看了看和夫人无数相拥过的沙发,看了看三口人温馨睡在一起过的大躺椅,他笑了笑。打开了旁边的房门,女儿和夫人安详地睡在一起,就好像无数个恬静的夜晚,外面不时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微弱又冰冷的光线照亮了他们红润的脸颊,他笑了笑。姜远吻了吻他们的额头,从衣柜里摸索着拿出了自己的外衣和手套,掏出了两个注射器,推入了妻女的身体,他笑了笑。
天台上的风还是猛烈的,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帽子的男子一直在站着,欣赏这风不知道多久了。凛冽的寒风吹得他系上了大衣所有的扣子,立起来了的领子,镜框上的双眉紧锁着,扭成了一团。终于天台的门被打开了,那人抬起手挡住了灿烈的夕阳恣意挥洒的霞光,眯着眼睛看着他。
“这风,该停了。”姜远径直走了过去,靠在了大衣男子边上的栏杆上,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大衣男子没说话,抢下来了姜远抽剩下的半根烟,重复着姜远的动作。
“张汇成你算算,”姜远拍着栏杆“咱俩多久没见了。”
大衣男子一下笑了出来,呼出的哈气混着烟喷了出来,扶了扶快要顺着鼻梁滑下的眼镜,“哈!不算,反正好久。”
屋顶的风像是被利剑劈过。
两人在栏杆旁,一个靠着栏杆望着飞驰而去的风,一个扶着栏杆盯着迎面而来的风。
“该走了。”张汇成深吸了最后一口,把烟头弹到地上,踩了上去,捻了两下。
“是啊。”姜远从靠着的栏杆上起来。
凌乱嘈杂的世界就像转停了的胶片,慢放,停止。
姜远掏出了手机和钱包,妻女的照片上,一家三口灿烂地笑着,那是一次在外面野餐的时候拍的,那是女儿刚好3岁。姜远挑了挑眉,便随手丢到了一边,任由它们飘向天台冰冷的地板。
两个人就好像从未来过着房顶一样,消失在寒风中,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嘈杂,还是个声色犬马的花花世界;悬在半空中的垃圾袋终于继续着自己飘摇的生涯。天台上只剩下闪烁的手机屏幕上映着的笑容,守候着下一秒的轰鸣。
心被钉死了,就不能再活了吗?
把心里那一方血肉带着钉子一起剜去,丢去那块还滴着鲜血的心,把这能让自己血液沸腾的钉子紧紧握在手里。
血是沸腾的,心是活的,也就不疼了。
姜远的每一滴血,重新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