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鸢,纸叠成的鸢鸟,被施了法力之后,可以凭着一根发丝或者仅仅是某个人特有的气息,寻找到他的主人。往往被用于传递书信。
比如宁珒就曾经用纸鸢传书给萧竹,令她在秦都多留两日,确保慕云逸家人的安危。
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封书信是何人所寄,虽然三个月来,她从未以这种方式来传递过信息。
这只能说明,慕容雪或许有什么紧要的事需及时通知楚曜。
拆开纸鸢,一行娟秀的字迹赫然在目:“暂离,勿念!”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整个信笺就四个字,可谓是惜墨如金。
但是她怎能就此离开?青梅煮酒会还没有开始,聚灵中境还没有突破,就这么走了?
不知道是大事未了,还是心有羁绊,慕容雪留书离去,使得楚曜的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无论是她的盱衡厉色,还是循循善诱,楚曜都规规矩矩的端坐在侧,仔细聆听。虽然相聚短暂,但让楚曜第一次体会到了亲人重逢的滋味。
他很珍惜这些日子,但越是珍惜的时光,过得越快。
大仇未报,终有重聚之日,楚曜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翌日清晨,楚曜早早的洗漱完毕,坐等卿月上门服务。等了半个时辰,却未见其身影,只得起身出门探望。
转过曲廊斜阁,忽闻乾坤殿人声杂乱,不禁心生疑惑:乾坤殿算上凌道轩一共才六人,向来清静,何以如此?
想到卿月迟迟未到,楚曜暗思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待他快步走向乾坤殿正厅,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数十名兵士身披犀甲,手持枪戟,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正厅室外的两侧。而喧哗之声是从正厅里传出来的,此刻已经安静了下来。
楚曜刚要向前两步,却被两名兵士横戟相拦:“什么人?”
楚曜奇了个怪,反问道:“应该我问你们是什么人才对吧?”
正厅里听闻门外对话,走出一人,正是宁珒。
宁珒对两名兵士拱手言道:“他是乾坤殿弟子楚曜,让他进来。”
两名兵士这才收回武器,让出一条道来。
楚曜疾步走向宁珒,问道:“宁师兄,发生什么事了?”
宁珒笑道:“东煌国使臣及麾下光明学院的学员们到了,凌宗主正与使臣谈及青梅煮酒会事宜。因你有伤在身,故不曾特意通知你。既然来了,也便进来认识一下吧。”
“这么早就来了?”楚曜口中嘟哝道。
楚曜进屋,在宁珒的介绍下,与东煌使臣、尚书令苏衍,虎贲将军魏庸,光明学院总教习耶鲁铭一一见礼。除此之外,还有一名青年男子,约摸二十岁,身着一袭紫色长袍,虽然坐次较低,观其神色气质,却不压于方才的两位尚书将军。
当楚曜以为宁珒接下来便是介绍他时,自然而然的将目光停在了青年男子的脸上。
那男子朝着楚曜含笑示意,却未言语。
宁珒并未介绍此人,大概他自己也未得到引荐。
短暂的寒暄之后,凌道轩分令洛天川和萧竹带着众人安置住处。光明学院的总教习及学员们因为是参加比试的人选,特意安排在两里之外的大宅之内;至于尚书、将军及其随从等人,则是代表着东煌国的上层领导,被安排在乾坤殿的迎宾阁内居住。
由于青梅煮酒会所邀请的是三大帝国的重磅人物,往年征战之时,不免留下些仇恨。尤其是将军与将军之间,保不准曾经就在沙场上杀得眼红筋胀,所以必须留在乾坤殿,并且允许留下部份兵士,以防不测。
接下来,卿月如往常一样,前往楚曜的住所替其疗伤,仍是没有正眼瞧过他一次,这让楚曜很是郁闷。
“卿月师妹,我是不是得罪你了?”楚曜小心翼翼的问道,他在称谓中多加了“师妹”两个字,反而显得生疏。
卿月替他换药包扎之后,说了一句:“你外伤已无大碍,没事儿出去走走,有利于身心健康。”
“那你陪我走走,行吗?”
这可是在现实中,楚曜对卿月最大胆的一次邀请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我还有事。”卿月不禁脸红,想起了楚曜在幻景中牵着她的手,漫步江畔夕阳。
不可否认的是,卿月在心底也承认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但不代表着就要将其变为现实。至少,她现在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被卿月回绝之后,楚曜的心情更是落到了谷底。
百无聊奈之际,也只得自己独自去花园里走走。
当初第一次来到乾坤殿时,楚曜亦曾月下觅景,早知凌道轩在布局上极其讲究。正式成为乾坤殿弟子之后,日夜出入于此,反倒忽略了这些景致。
如今心绪惆怅,竟然对着一草一木,再生感叹。
“公子小心!”花丛背后传来一声尖细清脆的声音。
楚曜换了个角度,从花叶的缝隙处望了过去,见有两人也正闲步于庭园之中。
一人身着紫色长袍,正是大厅上所见的那名青年男子。他走在前面,泰然自若。
另一人青衫黑冠,跟在其后,腰身半躬,显得唯唯诺诺。
不用问,也知道这二人份属主仆。
很快,那青年男子也发现了楚曜,依旧是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既然被发现了,理应尽地主之谊,主动寒暄两句。
楚曜走了过去,揖手问道:“不知公子是否适应此处,若有不周之处,尽请指出,也好让在下略尽绵力。”
青年男子笑道:“一切安好,楚兄弟有心了。”
上午在大厅之上,宁珒曾介绍过楚曜,故而他也记得姓名。
不过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未免太不公平了。相遇之下,也不便称呼。
楚曜仍是恭敬的揖手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青年男子正要答话,身后的仆人却抢在前面呵斥了一声:“大胆!”
“嗯?”青年男子回头瞪了仆人一眼,转而对楚曜笑道:“在下复姓青阳,单名一个衡字,你直呼我姓名即可。”
楚曜倒是听到了青阳衡的回答,不过最让他震惊的还是那仆人脱口而出的“大胆”二字。
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敢如此喧宾夺主?什么样的身份,才适合对外人呼出“大胆”二字?
既然对方不说,看这架式,楚曜也不宜多言,遂道:“真武山僻静之地,虽不如皇城繁华,却另有一番景致,在下不便打扰青阳公子雅兴,先行告辞。”
青阳衡似乎从未收敛过嘴角的笑容,那是一种海纳百川的包容,也是发自心底的一份自信。
他微微抬了下手:“请便!”
青衫黑冠的奴仆看着楚曜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露出一丝鄙夷,低声说道:“桃李三两棵,乱石堆一窝,也算是另有一番景致?”
青阳衡仍是含笑不语,并没有对奴仆的言行予以肯定或训斥。
不过以楚曜的修为,数丈之远的距离,那奴才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得清清楚楚。
楚曜回头笑道:“所谓相由心生,有心者,一花一世界;无心者,给你万里江山,也不过是一摊污泥石土。”
奴仆歪着脑袋,愣着眼珠,一副想被人抽上两耳光的滑稽表情,想要反驳,又无从说起。
并非奴仆找不到反驳楚曜的理由,而是鉴于自己的身份,那种话他说不出口。
奴仆不敢说的,主子却代劳了:“万里江山?不是污泥石土又是什么?”
楚曜愣了一下。谁都知道,万里江山不过是一个代词,代指的是天下的人心和财富,是一种权势和尊荣。
不过仅从字面上看,所谓的江山,不都是由石土流水组成的么,但是这种话,又岂是一般人敢说的?譬如那狗奴才就不敢说。
这让楚曜对青阳衡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他之前在乾坤殿正厅的坐次排在尚书令和将军之下,而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却又在那些人之上。在这个等级森严,尊卑有别的九州水陆,实难想象出青阳衡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地位。
在不明白青阳衡的身份之前,极有可能多说多错。
楚曜不过是乾坤殿的一名弟子,不愿多惹是非,只得搭了个礼,说道:“青阳公子所言极是,在下真的告辞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青阳衡一直是目睹楚曜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之内,才低声笑道:“这个少年有点意思。”
奴仆不知青阳衡所言何意,只是恭恭敬敬的看着主子从树枝上摘下一只桃花,并且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小腾子,你能从这里看出一个世界来吗?”
被唤作小腾子的奴仆只道青阳衡是在取笑楚曜,不假思索的讪笑道:“奴才眼拙,只能看到一朵花。”
“你不是眼拙,是心拙。”青阳衡笑道。
“对于寄生在桃花上的生物而言,桃花就是它们的整个世界。就好像我们只能看到九州水陆,便认为九州水陆是我们的整个世界。如果当你有一天,可以摘星揽月,方知世界之大,不过可惜,那依然不是真正的整个世界。”
小腾子唯唯受听,对于青阳衡的话,他完全弄不懂,也不想弄懂,他只知将主子侍候周到,不得热了冷了,不得被人伤了,便是他最大的愿望。
因为,在小腾子的眼里,主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