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灰云如同被搅动的水,原来满天覆盖,现在好似被分成了两半。
东天浓云里冒出一股乳白云团,渐渐越来越白,后来更是无法目视,乳白云团须臾散发开来的满天辉光竟似欲荡涤环宇,灰色云层无声无息地慢慢褪色。
西边天际陡现一抹黑色,以迅雷之势瞬间迷漫开来,半边天空云层剧烈翻滚仿如怒涛狂澜。原来浓云中隐隐约约电蛇,此刻正毫无顾忌地狂暴奔涌。成千上万,密密匝匝,似在织一张遮天盖地的网。电网却不是从天而降,而是隆隆地横空而过,向东天罩去。
至天穹正顶碰上乳白的辉光,电蛇如被神秘的大手捏住了七寸要害一般,瞬间一簇簇定格在空中,动也不动。转眼之间,满天电光如海水退潮,一层层消失不见。
东天乳云辉光层层闪耀,呈现出节奏性的律动;西天黑云却在剧烈的膨胀浸染,仿佛丹青仙人在长空中肆情泼墨。半个时辰后,东天的乳白云团倏忽间凝聚出一道的银白炽目的光带,滚滚长河般贯穿天地,却又灵动如巨蟒猎食,分割、围困住了西天那一番浓密的黑云。
黑云翻卷着,沉浮着,暴发出的炫紫的雷光炙芒,直冲东天。沉闷的雷声滚滚,震得天空不住颤抖。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阵阵巨响过后,光带长河凌空片片断裂,蜿蜒而回,渐渐消散殆尽。黑云却挟着余下的光带翻滚不止,穿越云天,划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直坠乌日荒原。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黑云未及地面就在空中四分五裂炸开。顿时,长空云层被冲击出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窟窿,犹如吞天巨口,不断扩张吞噬着周边的一切。
赤水集上狂风大作,呼啸不止。风卷着乌日荒原上的细沙碎石铺天盖地涌来,大片大片的屋顶被掀起,更有整间的房屋栈楼不时轰然坍塌。红水中波浪翻腾,冲上岸堤,漫过枯竭的大地。
这一瞬间,哀嚎声,惊呼声,马鸣声、波涛声、重物堕地声各种声音嘈杂响成一片,赤水集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杨易骇然失色,躲避着各种坠落物。一柱香之后,渐渐风住云散沙歇。
杨易拍去头上身上的灰尘,赫然发现此时的赤水集一遍狼藉,仅存的几家完好房屋栈楼只有顺安货栈和其他几家商贾门楼。
杨易再次望向天空,彻底懵了。原先满天浓云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露出整片蔚蓝澄净的天空。久违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沐浴着整个荒原。
耿主事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街上,看见杨易呆呆愣在原地,悄声道,“这番异象征兆,实乃罕见。是凶是吉,尚不可定,不知世间又将会发生何种变故。不过自此之后,乌日荒原又要更名了。”
杨易顿时醒悟过来,“啊,耿主事说得正是,不知能否容小子借匹脚力?”
耿主事看向杨易焦虑的表情,“此刻正是劫后生乱之时,切切小心。”
巨石村中衰声一片。村前白布高挽,赫然摆放着五具棺木。瓦盆中纸钱燃烧着,火苗在风中阵阵抽搐。跪拜寡妇孤儿痛哭震天。小熊表情已经木然,几日前他目睹惨祸降临,泪就已流干,心中只剩无尽的后悔和仇恨。
和杨易分别那天,众人快马加鞭奔走了整整一天。天晚后,大家都疲乏不堪,估量着已经远离赤水集,应该平安无事,冯巧手等人商议后就在红水附近落脚歇息过夜。
当夜子时之后,寂静空旷的荒原上遥遥传来阵阵马蹄声,地面上隐隐震动不已。冯巧手第一个惊醒过来,他迅速拍醒了小熊和四位村人。情况不明之下他第一反应是让小熊赶快悄悄远走。
小熊心有不甘,却不能违逆冯巧手的执意。脸色惨白的他沿着红水奔跑了半柱香时间后,终是割舍不下,又悄悄回头,藏身在红水岸边的磐石之间,远远地窥望。
他看到五匹劲马打着响鼻,正围着村中的马车打着转。
火把映照之下,马车中间冯巧手和四位村民手执长棍,脸色苍白,凝神以待。
那五位壮汉手执长刀,寒光闪烁。其中一人粗声喝道,“你,过来!有话问你。”
冯巧手强作镇定,拄棍向前,“各位好汉,不知有何吩咐,我定知无不言。”
“好,各位不必惊慌。兄弟出来公干,打听些消息。”一个公鸭般尖哑的声音隐隐传来,“胖子,我且问你,你等可是赶集回村?”
冯巧手一脸疑惑,“正是。小人一行都是附近的村民,身无分文,车上也只是些零碎杂货。好汉们如入得法眼,尽管取去,我等只求个平安。”
“少废话,问什么答什么。”其中一位大汉手一挥,马鞭声响过,“还真把我们当成马贼了啊?”
冯巧手猝不及防,痛得闷哼一声。
小熊怒气冲面,脸庞扭曲,他双手哆嗦着紧紧抠住磐石,毫不知觉指甲出血。
公鸭嗓子手一摆,制止了手下,“哦,可是巨石村?就你们几人?”
“回好汉,正是。”冯巧手脸上一松,听口气不是马贼就好,“不知好汉们有何吩咐?”
“那就好。吩咐?呵呵,胖子,你也别怨我们,下辈子做人就做个老实本分的人,别牵个宝贝就到处招摇。”公鸭嗓子嘎嘎笑着,手一挥,四位大汉见势骤起。
冯巧手一愣,心中顿觉不妙,举棍招架,大吼一声,“跑啊!快跑!”
公鸭嗓子手中刀光一闪,冯巧手长棍当中而断,身躯一震,血光飞溅。其他的四位村民惊恐地挥棍乱打,奋起反抗。
五位大汉瞧出这些人都是庄稼把式,毫无章法,肆意地哈哈狂笑。绝望痛苦的惨叫声不时回荡在红水之畔。
公鸭嗓子安然擦着刀,笑道,“兄弟们,利索点。完了把马车拖走,推到水中。做干净。”
小熊只欲要晕过去,他紧咬着的嘴唇溢出血来,死死抠着石头,压抑着尖叫和奔逃的冲动。他双眼迷糊,但仍努力睁大着期望看得更清晰些。火光闪烁不定,却怎么也看不真实。
顷刻后,那伙人忽哨一声,“老大,已经清理干净了。”
夜色中,小熊仍死死盯着那位公鸭嗓老大。
那老大忽然间朝小熊这边看来,小熊心中一震,悄悄缩回没入水中,身子紧贴着石脚,只露出鼻孔在石罅间透气。
马蹄声渐近,在磐石周围转了几圈,只听见那嗓音低低道,“真是活见鬼了。老子干这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怎么忒不安心?看来回去要好好斋戒忏悔一番。”
小熊在水中浸泡了半柱香的时间,确定四下已经无人才爬上岸。他顾不上冻得麻木的身体,跌跌撞撞直奔冯巧手一行人处。
冯巧手等人早已气息断绝,身体僵硬。小熊的眼泪此时才如缺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他嚎啕大哭,后悔当初没有拼命练习武功,痛恨自己这么软弱、这么无能。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
村民墓地在巨石东南方约莫二十里之处,呜咽的风中,五位村民的坟前灵幡每日如是地摇摆,发出另人心碎的叭叭声。每天小熊都会来此祭拜、练气、练拳,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雷霆霹雳,可是他始终不能感悟到杨易跟他讲过的气感。他痛苦,总觉得自己亲爹和四位叔伯的目光在看着他,含着无尽的失望。他握紧拳头,浑不觉指甲刺入了掌心,如果有机会,他愿以任何代价甚至生命来交换强大实力。
在他的旁边,是更小一些的女童杨航。杨航在得知杨易悄然离去后,一直闷闷不乐。自从小熊将杨易托付自己保村安民、要求自己勤苦修炼的情况告诉小航后,小航就像变了个人,再不沉默寡言,每天都会随着他一起修炼。
小熊的心神完全沉浸于苦炼之中,丝毫没有在意连日以来空中的异常。小航已经见惯了荒原上变幻无常的天气,直到这一天空中的白光和黑云仿佛在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她才察觉到些许意外。而小熊看到这些时,眼中没有恐惧,没有震惊,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只有无尽的木然,他就象一根木头一样呆呆地观望。
当那团乌云挟着银白光带直直砸向荒原的时候,他俩才感到了警觉和惊吓,两人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小熊尖叫起来,不——我绝不能死。这一刻,杨航虽害怕但仍紧紧拉住他,生怕他狂乱奔走。小熊眼红气粗,他一心咬定,要死也要等到自己亲手报了父仇之后。在空中的惊天爆炸发生前,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扑倒杨航,双手紧紧抱住冯巧手的墓碑埋头护住她。
荒原辽阔的大地一阵阵颤栗,地面尤如万里巨龙滚动,又如无尽波浪翻滚。狂风、砂石席卷而来,村民的坟堆瞬间崩坍,整体后移了一丈有余。小熊虽然经历过尘暴,但上次相比这次是远远不如,他只觉眼前一暗,犹如黑夜瞬间降临,四下一遍漆黑,耳边尖厉的风声连绵不绝,背上犹如千军万马贱踏而过,一下又一下沉沉重击着身体,呼吸尤为困难。他忍不住痛苦地呻吟起来。这过程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小熊早已不堪忍受昏迷过去,双手却死死抓着冯巧手的墓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