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易不断地后退,狭窄的过道上刀气纵横,碎石纷飞,路面上划出道道印痕。每当一道刀气凌身,杨易体表外即有一道隐约的银光闪过。很快杨易衣服成褛,全身血迹斑斑。直到了蛟抬头的尽头,杨易此时心头已经完全没有了郁闷沉积的滞感,周身经脉内气充盈,奔腾不止。他这才双手执刀奋然迎上,但那把锈刀脆弱得似乎一碰就折。
五哥顿时觉得周身寒气斥人,裸露在外的胳膊很快冻得木然。他心中大骇,脸上却是更加凶狠,招势更是刀刀搏命。然而无论是斜劈,是直削,是横斫,是上撩,五哥总是莫名地觉得有一股无形无质的刀气击在自己的刀把前寸许的刀面上,这让他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无奈感。
冯巧手和其余两人观望着狭长过道上拼斗不止的身影,战战兢兢。小熊在郑铁匠悲惨身死的那一刻,早已经脸色煞白地吓晕在马车内。
只有对面的马贼,仍在嘈杂地呐喊助威。但是个个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情。那个五哥可是他们的头领,是这个队伍里功夫最强的一个,除了那个不露深浅的王小娘之外。
王小娘仍在狠狠地盯着身影卷动的两人,只有他注意到了对面的年轻人锈刀上的异常。那把刀很破旧,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就是一把凡刀,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猎人用的刀。凡是那把刀划过的空气总是出现一阵轻微的恍惚,象是冰面流波,象是水中月影。
这个年轻的猎人刀法凌厉,全无花哨,完全是实打实地与野兽搏杀练成,凶戾之气相比己方有过之而无不及,尤擅刺劈之法,如有所中必是重伤。更糟糕的是他还精通刀罡,而且很凝炼很隐蔽。五哥不是他的对手。
王小娘轻吁了口气,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哈哈。
片刻之后,杨易暴喝一声,五哥雪亮的刀幕猝然破碎,手臂和长刀同时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啪声和清脆的咣噹声。
五哥惨吼一声,身影暴退而回,落在蛟抬头中段,摇摇欲坠。细长眉毛痛得皱成一团,眼角欲裂,愤恨的怒火直欲要烧了对方。
杨易拾起对方丢落的长刀,扒开断臂,随手抛入红水。他浑身血迹,头发散乱,咬牙切齿,“你杀人如割草,我现在就杀你如杀狗。郑叔,看我为你报仇。”
蛟抬头另一边的马贼全都惊呆了,嘈杂的助威呐喊声瞬间消失,只有劲风吹过断蛟沟依旧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五哥惊惧地后退,“放箭,放箭,杀了他!”
众马贼还未醒悟过来,那个凶悍的年轻人忽地长啸一声,手中锈刀脱出飞出,身如刀影紧随而上。
王小娘冷眼看着,闪电般搭箭射出直奔杨易而去。
锈刀势如破竹,空中的飞箭尚未接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指凌空一拨,就此斜飞而去。
众马贼眼睁睁看着那把破旧的锈刀如闪电般刺入仓皇后退的五哥胸膛,溅起绚烂的血花。五哥精瘦的身体如同被抽了脊骨的蛇一样,瞬间萎顿在地。他颤抖的双手抓着没入胸腔的刀身,浑不觉手掌已被割破。鲜红的血慢慢在地上流淌开来,画出凄惨的图案。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眼神中种种愤恨绝望,盯着迅疾迫近的年轻人。
马贼此时才愰然醒悟,纷纷抽弓搭箭,如雨般攒射过来。只见那个年轻人缩身疾前,一把拎起垂死的五哥,抵在身前,扑哧扑哧的弓箭入肉声,五哥转眼被射成了刺猬。
杨易将五哥的尸身挡在前方,团身滑步疾退。
一干马贼顿时眼中充血,厉声喝骂着,纷纷跃下马来,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只听见对面那个凶悍的年轻人大喝道,“一报还一报,郑叔,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众马贼目眦欲裂,看到那个年轻人嚣张地举起五哥的长刀,决然横手一枭,一脚将砍下的五哥头颅踢入河中,又顺手一掷将尸身远远抛进红水。
马贼们顿时群情激愤,怒气冲顶,纷纷涌上蛟抬头,冲向对面。
“慢着!”王小娘大喝一声,“都想死么?你们长脑子么?对方占着地形险仄,以一当百,你们谁是他对手?他这是在激你们冲阵!”
马贼们一愣,几个冲上前的汉子慌忙后退,纷纷啸叫着,“小娘们,你说怎么办?就这样看着五哥惨死不闻不问么?”
“想知道怎么办么?”王小娘冷眼看着对面,身形挺立如枪,“现在五哥已殁,仇是一定要报。要报仇,不想送命的话,就要听我的号令。”
探马林猴子眼光一闪,振臂一呼,“王小娘,只要你能给五哥报仇,我林猴子这条命以后就交给你了。”
王小娘看了一眼林猴子,默然不语。
“对、对。只要能给五哥报仇,我们就奉你为头领,你就是我们的王五哥。”其他马贼也看出了情况,渐渐都附和过来。
王小娘扫了一眼众人,低沉地说道,“报仇可以,当不当头领我也不上心,我只望大家不要平白丢了性命。丑话说在先,不听号令者,死了那是活该,连累了大家可别怪我无情。”
“好,我没意见。”林猴子趁势而上,“兄弟们这些个光棍命都交托给你了。”
“对、对。”众马贼七嘴八舌道,“王小娘说得好,命是自己的谁不珍惜,留着还要泡妞喝酒吃肉享福呢。”
“好。”王小娘一摆手,止住众人,“首先,请大家记住,我叫王良,善良的良。”
众马贼面面相觑,“是,王哥。”
王小娘看了一眼对面,只见那个年轻人脸色再不复凶悍,正在弯着腰呕吐不止。
他接着说道,“对面那伙人中只有那个年轻人是个棘手货而且是个雏鸟,换个地方我们能举手灭掉他们。五哥遭此横祸,首先怪他自己运气差命不好,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小看了对手。五哥先前说的不错,干我们这刀口上舔血的行当,要靠胆大,但胆大不是鲁莽。我们谁也保不准不会一脚踢在铁板上。”
见众人有些茫然,王小娘微微一笑,“说这些不是说踢到铁板上就要忍气吞声。大家想想,对方是去赶集的,他们不可能和我们干耗在这里。”
林猴子又看了看对面,那个年轻人已然安静地端坐在蛟抬头尽头,盯着这边。马车那边的三个人正在探头探脑,其中一个胖子走到年轻人身边,递给他一个水袋。年轻人站起来灌了几口,又坐了下去。
“可是只要我们还在,他们就不会离开。”林猴子说道,“王哥,下一步?”
王小娘伸手打了个响指,“不是他们不会离开,是那小子肯定不离开。我们佯装撤离,分两拨,一拨走断蛟沟中段石堑绕过去,另一拨绕回头从这里追击。如果那小子一直堵在这里,最终会陷入两面夹击绝境。如果他撤走,我们就能顺利过沟汇合,到时就由不得那小子嚣张!”
“可是走那边来回可能要两个多时辰,”有马贼疑惑道,“到时怕又有变故。”
王小娘高深莫测地一笑,“不妨事。看到那了么?”
马贼抬头看向王小娘朝天所指方向,只见灰云下一点黑影在不断盘旋。“鹞鹰?”
王小娘得意地笑道,“那是金瞳鹞。你们只须跟着它的方向。”
众马贼纵声大笑,转眼间忘记了惨死的五哥,唿哨着纷纷离去。
杨易盯着天空的鹞鹰,又看向奔走而去的马贼。马贼还有八十二人,人多势众,自己要照顾冯叔他们恐怕独力难全。他站起来走到马车边,“冯叔,情况不太妙,我估摸着马贼要绕行两头夹攻。你们还是先行离开为好。”
冯巧手关切问道,“小易,真是难为你了。好些了没?你打算怎么做?”当时杨易的嚣狂,连他们都惊惧。不过他们也知道,如果杨易当时稍现一点软弱,对方肯定会强攻过来。
杨易脸色已经好转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时怒气充盈热血冲顶,举止极端残酷而不以为然,之后紧崩的神经稍微有一丝松缓后,就察觉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胸腔。这种腥浓血味,他在长年的打猎过程中,都曾体会过也无动于衷。然而现在,只要一想到对方也曾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野蛮无知的猎物时,他的呼吸就不由自主地感到阻滞,腹中更是翻腾不休直至呕吐,恨不得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冯叔,你放心。他们要报仇,首要目标是我。我在这里尽量拖住他们。如果对方人马打这里过,他们人多也没办法展开,我能守住。守不住我跳入断蛟沟或红水,都能逃命。如果其他人从别处过沟再赶到这里,到时至少已近黄昏,拖到夜里我更容易周旋。”
杨易掀开油布,看到冯啸雄还没醒来。他紧紧握了握小熊的手,想了想又道,“我只担心他们分出一拨人去追击你们。从断蛟沟到赤水集,以我们带货行进的速度,很难甩开他们。所以,冯叔你和几位叔伯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尽量拉开。实在不行,弃货直奔赤水集,以龙驹的速度他们也赶不上。我在这里守候一阵,随后返身去和你们会合。”
冯巧手和两位村民目睹了杨易的强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三人抱了抱杨易,就此离去。
杨易看着他们消失在荒原边际,黑龙驹在旁边摩挲着他的脸庞。
他将锈刀挂到马鞍边,清点了下箭枝,背好弓和箭囊。又抽出从啸天狼手上缴获的长刀,细观之下,这把刀的刀首形同被人斩断,但即便如此,长仍有三尺以上,掌宽无镡,直背直刃,颇为沉重。更奇怪的是只开了距刀尖近三分之二的刀身,仿佛打制这把刀的人尚未完工就弃之不顾。整个刀身呈灰白色,其上隐约有纹理,宛如石质,朴实无华。
他伸指一弹刀面,发出玉石般的清脆叮声,余音缭绕。难道是把残次的石刀?
想到自己和啸天狼搏杀之时,这把残刀可不象石头那样脆弱。他试着挥舞残刀,自己的真炁轻易就能流畅贯注刀身,远比锈刀顺畅得多,仿佛这把刀原本就是自己的手臂一般。这把不起眼的残刀还有一种他百思不解的特性,可贮存真炁蓄势待发。
感觉着掌心刀柄上传来的温凉感觉,他兴起,腾挪闪转,将无名刀法从头到尾练了一遍,刀罡凛冽激荡,顿感全身酣畅淋漓,忍不住纵声长啸。怪不得死狗五哥自夸神刀。他相信如果当时自己手执此刀,杀啸天狼会轻松顺利许多。
在啸天狼的手中,刀幕雪亮耀眼,而在自己手中,这把残刀完全没有啸天狼施展时那么光彩夺目。但杨易也毫不在意,甚至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样才最好。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已日斜。大地上阵阵震动传来。杨易极目远望,蛟抬头对面沙土滚滚,马贼果然又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