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山上的门派都逛了一遍,就差咱们灵山宗了。你是想拜入灵山宗吗?可是灵山宗只收女弟子,你这是……”
伊纯欲言又止,心里想说的话其实是:你想加入什么门派,拜哪位高人为师,倒是给本姑娘说清楚啊!这不清不楚的,本姑娘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她面上虽然依旧的恬静,但心里却有些怨气,她讨厌这般婆婆妈妈,犹豫不决的男人。
店小二是一个看人脸色的职业,韦光正自小在客栈里帮忙,哪个客人想添茶,哪个客人想结账,他一看便知。
伊纯刻意地喜怒不形于色,可毕竟年轻,表情语气依然会有细微的变化,这一切,韦光正都看得出来,知道这位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姑娘开始变得焦躁。
韦光正有意拖延,并非有意为难伊纯,实则是有其玄机所在,大有学问。
如果他刚开始便向伊纯提出要求,伊纯未必会答应,之后他各个门派都不加入,伊纯便会认为他是有意刁难,脾气差点甚至会直接翻脸。
可如果他一开始完全顺着伊纯的意思,一个一个门派上门拜访,最后才向伊纯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时候伊纯心中已经不耐烦,为了尽早完成任务,很大几率会妥协,遂了他所愿。
先提要求还是后提要求,虽然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先后次序不一样,但是给人的观感却大有不同,这是谈判的伎俩,也是做人的学问,是韦光正多年混迹市井,自己慢慢悟出来的道理。
韦光正大费周章,等的就是现在,他心中窃笑,暗道:火候到了,上菜啰!
“伊姑娘,我自知没有修行的天赋,如同那位前辈所说,就是卖红薯的命。就算前辈高人不计较愿意教我,我也学不会,既然如此,又何必让他们枉费心神呢?”
韦光正越说越难过,说到最后都快成哭腔了,伊纯听着,心里也有一丝恻隐之心,心道:原来这小子也并非难侍候的讨厌之人,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可韦光正心里想的却是,小姑娘就是再狡猾,最后还不是上了老子的当?
伊纯惜韦光正天赋低劣,又首破死门,见他可怜兮兮的,便询问道:“那公子你有何打算?难道甘心就只当一名杂役吗?”
“我的修行,就不劳前辈们费心了,我只想有个地方能让我看书自学,就是需要承担杂务,我也无所谓。”
这就是韦光正的目的!
当日花千姿以嘴对嘴的方式把看花楼圣物传了给他,他知道那圣物定必与修行有莫大关系。如果他拜师学艺,修行便会被师父盯着,难说不被看破身上的秘密。
天下正道贪图圣宝,不惜派人追杀花千姿,他这么一个屁都不会的黄毛小子,被杀了埋了都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只是他一旦离开天下正道,很可能今生今世再无修行的机会,复仇无望,可是入门拜师,又容易暴露了身上的秘密,惹来杀身之祸,唯一的出路,便是留在云浮山,然后靠着天下正道的典籍,自学成才。
这办法渺茫之极,但是韦光正不在乎,他向天下正道复仇,本来就比自学成才渺茫得多。
伊纯用手指轻轻戳着自己的脸蛋儿,细想了一番,然后迟疑道:“莫非,你是想到书阁当差?”
“书阁?”韦光正心中大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对,就是书阁!”伊纯笑了,脸上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继续道:“书翁他老人家,年事已高,打理偌大一间书阁,想必够辛苦的,也确实是时候找个传人了。”
传人?我不是想当什么书翁传人啊!
韦光正听此言,心中大呼不妙,他只是想在书阁里当个杂工,平时打打扫什么的,可没想过要继承那什么书翁的衣钵。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要求是他提的,如今想要反悔,也找不到借口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伊纯前往书阁。
书阁建于云浮山后山峭壁上,以剑劈开岩壁而成,后来因为各派的加盟,藏书渐丰,又扩建了两次。
整个书阁,全由一名叫作书翁的老者打理。
因书翁掌管书阁,天下正道门人对他都颇为客气,心底却说不上有多尊敬,只以为他是一名资历很老的杂工罢了。
当韦光正跟着伊纯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终于来到书阁的时候,那名唤书翁的老人就在书阁的入口,正坐在安乐椅上,打着瞌睡。
书阁倚峭壁而建,入口在悬崖的顶部,人若果想入书阁看书,需要沿着岩壁凿出的梯道往下走,才可进入书阁。
那梯道完全裸露在峭壁上,梯级非常窄,只有四寸宽,勉强能容一人单独通过。这种设计,主要是为了防盗,其次也可以锻炼门人胆量。
伊纯向书翁施礼,恭敬道:“书翁前辈,这位是韦光正韦公子,想拜您为师,帮您打理书阁,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韦光正也有模有样地上前施礼,道:“晚辈韦光正,见过书翁前辈。”
书翁身形枯瘦佝偻,脸上全是老人斑,脑袋秃了大半,牙齿也掉了大半,脸颊能够看出明显凹陷下去。
他似死非死,听了伊纯与韦光正的话,那双三角眼微微睁开了一只,看了韦光正一眼,另一只眼却依然闭着,给人的感觉好像这老人一半是死去已久的干尸,另一半只有那浑浊的眼睛证明还活着。
“你为何想到要拜我这老不死为师?老人家我可不会教你修行。”书翁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并且明显中气不足。
“我想看书。”韦光正说的是实话。他知道有些老人看似乎糊涂,实则不好骗,况且他也没必要欺骗书翁。
听了这话,书翁另外一只三角眼也睁开,沉默地看了韦光正一阵,又问道:“你喜欢看书?”
韦光正想了一阵,道:“书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喜欢看。”
书翁沉默半晌,最终‘哦呵呵’地干笑三声,闭上那双三角眼,躺在安乐椅上,缓缓摇了起来,道:“到书阁里头吧,老人家给你准备了个小小的考验,通过考验自有所得,这师徒情分太重,老人家随时两脚一伸,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候教你,拜师就不必了。以后书阁的书随便看,帮忙打扫便是。”
韦光正谢过书翁,朝着梯道走去,书翁又叮嘱了一句:“你不曾修行,走楼梯看着点,别掉了下去,老人家走路都不利索,可没本事救你!”
韦光正再次谢过书翁,走入梯道,伊纯想要跟随,却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挡住。那力量很轻柔,轻得如同清风拂脸,但是伊纯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
书翁闭着眼睛躺在安乐椅上,摇啊摇,缓缓道:“接受考验的是那小后生,小姑娘你就不要跟着去了。”
伊纯无奈,只得看着韦光正的背影干着急,而韦光正小心翼翼下了梯道,走进书阁。
他入了书阁,也不见什么古怪的东西,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书翁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呢?那所谓的考验,到底是什么呢?”
谁知话音未落,韦光正只觉眼前白了下,黑了下,当他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那地方四周一片漆黑,这漆黑不像墨汁那般,而是如同无月的夜空那种无垠的漆黑。在漆黑中,韦光正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身体手脚,与光照明亮的白天无异,可除了他自己,这地方唯一还能够看见的东西,就是些发光的字,除此之外,一片虚空。
一个个光字,悬浮在韦光正的身前,整齐排列,错落有序,组成了一篇文章。
“难道那文章便是书翁所说的考验?”韦光正觉得好奇,便读起那文章来。他娘为了他将来继承客栈好记账算账,曾经教过他写字算数,他不曾读过书,不懂那之乎者也,却认识不少的字。
文章的第一段是这样的。
‘至圣帝横出空世,创元核摄取之法,修炼元力,威力远胜混沌兽,自之此后,人族占据天枢,其势力迅速向扩外张,肃清寰宇,宇内再无混沌兽之祸。’
这文章,韦光正听过,甚至可以说耳熟能详。文章名曰《帝师表》,相传是万年之前,人们为了纪念圣帝姬星创立元力修行之法,肃清寰宇混沌兽祸所作,留存至今,传播极广,就韦光正老家那小镇,镇上的人没几个读过书,也多多少少能够背上一两段。
韦光正读得很顺利,文章写的是白话文,用都是常用字,并无艰涩的东西。可他读至一半,那光字却渐渐震动起来,读到后半段的时候,振幅已经大到难以阅读。
韦光正还没通篇读完,那本来排列整齐的光字便突然散开,一个个缓缓漂浮在空中。
“难道是要我把这些光字重新排成《帝师表》?”
韦光正坐言起行,随即按照记忆,一个一个把光字再度拼凑起来。《帝师表》一共九百九十九个字,流传甚广,韦光正本来就十分熟悉,再加上光字总共就那么多,某些忘记了的地方,慢慢拼凑也总能凑好。
不一会儿,他把九百多字的帝师表重新拼出来,只是,考验却没通过。
那本是白色的光字突然变红,然后又散开,卷成一团,随即再度散开,又变回一开始的样子。
“难道是我有地方拼错了?没道理啊?”
这一次,韦光正比第一次读得认真,然而读完第一段,他心中猛然一惊。
他第一次读这光字《帝师表》的时候,读得十分顺畅,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光字组成的文章,居然每一个段落,总有那么几个字是颠倒了顺序的。
他读了一遍,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不信可以翻上去仔细看看,那一段确实有些字是颠倒顺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