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她到凤桐也有三个月了,可她真正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就立能睡着的日子又有几天?几乎没有吧……
又有多少回她只能睁着空洞的眼睛干熬,辗转反侧,直至天明……
她多害怕那样的夜晚,好像整个世界都被一团浓黑的墨汁包围。
她说的话,不会有人去听,她心里想的事儿,也没有人会懂……
她每天都拼命的坐堂、例诊,把自己埋在繁浩的医书和永远也看不完的病人中,日复一日的忙碌着,充实着。
她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她的心神便不再属于她自己。那些十七万年前的往事——无论是昆仑山上终年不化的雪,西原战场上遍地横流的血,还是少年暖若春风般的微笑,都会像海啸一般冲刷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地方,把头发丝儿和脚趾尖都洗劫一空——
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空荡荡的,失了魂魄,失了心——
所以她只能在无数个日夜里,看着那盆寄托着她希望的幻颜花,看着绵延不绝的朝阳大山,看着更遥远的天宇苍穹,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见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的,那个人——
所以,临渊哥哥,我真的,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即便给我水上的白月光,裹了蜜糖的毒药……也无法解我像想你时心里的渴……
你甚至不知道,我在想你……
倘若我们会有未来,哪怕是一点点幸福的结局,那么我多想去到我们那个时候,看上一眼,然后回来对自己说,荏苒,你行的,再坚持一下,只一下就好,你和临渊哥哥终会在一起的!
也许这并不算什么,可对我来说,它的意义就相当于我行走在黑夜里唯一的光——每当我看见它,就会感到温暖,就会感觉还有希望,更会有勇气坚持下去……
可是现在,临渊哥哥,我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触碰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你重逢……
如此彷徨,在人间,唯我一人,辗转了两百多年……失去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神通广大的法力,不老不死的身体,倾国倾城的容颜……我甚至不能像个凡人一样生活……每日每夜,被残损的魂体所折磨,苟延残喘……
你心中那个,永远神采飞扬矜持贵雅的苒儿妹妹,再没有了昔日骄傲,过往荣光……
我曾经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找到你!可是如今,我该如何自处?又该拿什么去寻你?
佛说,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地狱——
而我,身在地狱——
偌大的空间里,荏苒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秋风中的落叶,她将脸埋在臂弯,泣不成声。
她身下的床塌,四面的墙壁都如同烈日下的薄雪一样飞速融化,消失。一股股黑色的水流从她身下翻涌而出,更有一只狰狞的黑色大手拽住她的脚踝,使劲地把她往那个正喷涌着黑水的沼泽里面拖——而她早已被悲伤窒息,浑然不觉——
黑水沼泽渐渐淹没了她的腰,她的胸口,她的脖颈……
“咯咯,咯咯……”
空气里又响起那如同天籁般的柔媚笑声,伴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和隐隐约约的花音——
幽铃花原。
“……啧啧啧,原来,你最想要的,就是你的情郎啊……最害怕的,还是有关你那情郎的呢……”妖冶妩媚的女郎坐在幽铃花树垂下的粗如婴儿臂般的花蔓上,唇瓣含笑,动人心魄。
她用纤纤玉指轻轻沾了沾一旁被幽铃花蔓死死地吊捆起来的女子苍白的脸上不停流淌下来的泪,满意地含在口中,脸上顿时露出迷醉的笑:“甜的,真迷人呐……”
“不过,你越是伤心,越是崩溃,你的灵魂就越逃不了我的掌控。”女郎死死地盯着在昏死不停流泪的荏苒,目露贪婪绿光,“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着你接下来,心碎的样子——”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又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来,仿佛那些恶毒残忍的话不是从她嘴里面说出来的一样。
而与她如花般的笑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条自她脖颈裂开到腰腹血肉翻卷的恐怖血沟,而荏苒的一条胳膊和半个肩头己被血沟牢牢地吞噬进去!而且那血沟还在蠕动着,吞噬着,就像一张永不知疲倦的贪婪的大嘴,要将荏苒整个人都活活地咽下去!
腥甜的夜风低声呜咽着,拂去那昏死的吊捆在花树上的女子,不停的,汩汩流淌着的眼泪,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