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白日的湖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寒冷,他能够感觉到从湖底向上冒出来的一阵阵温热的气息,双脚淹没在湖水中,像是站在平地上一样自然,没有人知道他的脚下是一道极为坚实的青石板路。
他闭着眼睛,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没有看如镜湖面倒映着天空中飞翔的白色水鸟和不时呼啸而过的天马,没有看湖面上那一座浮桥,也没有看浮桥后的一排排杉树。
太阳渐渐西斜,他在湖面上行走了很长的时间,身后的湖水里多了很多小东西,无数红霞浮出水面将整个湖水染成绯红,却并不自知。
他走在湖水上就像走在晚霞中,晚霞里没有红日却有无数如鹅毛般的白雪纷纷飘落,仿佛是一个幻境。
幻境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看见,可是他站在湖水中不是幻境,于是终究有人看到了这一幕,有人等到了这一幕。
看见这一幕的是湖边的一群年轻人,他们站在湖边,张大着嘴巴,很是震惊,忘记了嘲讽和议论,好像害怕红霞在吵闹声中会破碎,白雪会融化。
等到这一幕的是书斋院靠近湖边的一座两层小楼里站着的一个人,他们是负责今年金秋补招的普通教员。
他们盯着湖水里的那个少年,视线随着他的行走而动,没有一刻转移。
就在天赐崖谷睁开眼睛踏上浮桥的那一刻,小楼里那个教员好像终于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飞速下楼来到杉树旁,等待着少年。
书斋院里,终于发出了声音。
有人翻墙进了书斋院,被录取了。
书斋院门前,爆发出一阵骚乱,众人看了看头顶的夕阳意识到什么,于是纷纷攀爬着院门,院墙。
先前站在湖边的那群人则是像被解了穴一样,纷纷争着挤着,不依不饶地跳进湖水中,有的刚把脚放进湖水里就被淹没了,有的勉强行走在天赐崖谷先前行走过的青石板路上,却由于步速太过急促,脚步不稳,一头栽倒跌到水中,更有的则是费了好大力气让家奴不知从何处抗来一条小木船,刚下水就引来无数争先恐后的人,最后小木船在岸边晃晃荡荡始终没有正常驶入湖中,湖岸上则聚集了太多人混战在一起。
“这些人终于知道题面了,若想被书斋院录取,连书院都进不了怎么能行?”
说话的是坐在书斋院尖塔里的一个中年人,他旁边正站着一个年轻人。
“在旁人眼里,我们书斋院的招生入学考试可能挺怪的。”
“怎么,你觉得这样的补招很不妥当吗?”
“至少看起来很荒唐。”
“荒唐自有荒唐的道理,金秋补招计划本身就很荒唐,若不荒唐,就不正常。”
“听说今年的金秋补招计划,七紫云院的考题是一样的?”
“七星宫下达的指令,谁会违背?”
年轻人看了看正走在浮桥上那个孤零零的少年,轻声道:“今年通过金秋补招录取的学生会不会太少?”
“少,就对了。”
年轻人体会着这句话里的深意,仿佛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难道与望月典有关?”
中年人说道:“自从万兽王被捕,有什么事情与望月典无关?”
年轻人顿了顿,看着从浮桥上进入杉树林的少年,询问道:“那个少年怎么办?”
“当然得收。”
“那只是一个意外。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从煮湖里的那条青石路进来,所以也没有人在那里设防。”
“说到底是我们的疏忽,既然他进了书斋院,如何能不收?”
年轻人点点头,却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递过来一封信,信封的右上角有一枚清晰的活蝶标记。
“桐府为什么要干预这件事?”
中年人疑惑的问着,信里的内容也在一眨眼功夫看完了。
“这个孩子不简单,桐磬大人想收入自己门下。”
“现在怎么办?”
“他想要,我就要给?”
……
天赐崖谷站在杉树林中,无法前行,因为有人挡在了他的前面。
那个人他在桐府里见过,于是很认真的行了礼。
“你是?”
“这么快就忘了,看来我给你的印象并不深啊?”
天赐崖谷不置可否。
“我们在桐府见过,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桐景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像在桐府小院里一样,骄傲的自说自话。
“你以为你从煮湖进了书斋院,你就能和大小姐一样成为书斋院的学生了吗?”
天赐崖谷摇了摇头,看了看桐景身后被捆绑在水杉树旁的教员,他的嘴巴里塞着一团白布,很明显无法动弹也没办法说话。
天赐崖谷抬起手,很认真的说道:“你这样是不对的。”
桐景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走到教员的身前,勾下腰。
啪啪两声巨响,教员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红色的巴掌印。
“我不对,你又能怎样?”
天赐崖谷看着桐景,像看着一个幼稚的孩童,向前走了一步。
“麻烦让让。”
“让?”
桐景不让反进,穿着黑色铁靴的一只脚不偏不倚正好踩在天赐崖谷的一只脚上。从他脚底逐渐加大的力度,天赐崖谷知道对方是故意的。
“你这样对我,你们家老爷知道吗?”
天赐崖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对方,却一点也不想与他打斗,他没有挪开脚,只问了这句话。有趣的是,和先前在桐府小院问的那句“他是谁”一样,他想着既然自己要挨打了,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至少要问问对方家长知道不知道。
桐景很生气,比前几日在桐府小院更加生气。
“你当你是谁,用老爷压我,你不够格!”
天赐崖谷没有得到答案,想着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于是极为迅速的抬起手,抵在对方的胸前,猛地向前推了一把。
桐景没有丝毫防备,踉跄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对方无比平静的那张脸,心中的怒火腾腾的往上冒,烧得他的双眼通红,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你敢推我?”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桐景扬起手,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大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杉树林响起,来的人正是尖塔上的那个中年人。
“见过沈院长。”
桐景收回手,端正地站直身体。
“我们家老爷让我带他回府。”
沈院长捋了捋他并不长的黑胡须,笑着说道:“原来是桐磬大人身边的门生桐景,很抱歉,今日是我书斋院金秋补招入学考试,他很幸运被录取了,所以不能跟你回去。”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先前被捆在杉树上的那个教员被急忙赶来的其他教员松了绑。
“还有,请你记好了,这里是书斋院,不是桐府,我书斋院的人你最好别动。”
“我动了,你又怎么样?”
桐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迟疑,令众人很是震惊,他面对的是书斋院的院长,是静冥术伊幽修者,论起官职以及修行,他和桐磬都是平级的,他怎么说也不可能用如此强硬的口气,如果不是桐磬大人在背后给了他胆子,他如何能这般。
沈院长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一笑,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迈了一步。
“怎么都不走,真想打一架?”
听着这话,站在两旁的众人有些不解,问道:“他对您不敬,您就这样放了他?”
沈院长笑了笑,摇了摇头,笑着说:“狗咬了你一口,难道你还要咬狗不成?”
桐景听着这话,脸色极为难看,全身不住地发着抖。
对于沈院长来说,桐景就是一条狗,可是他特别恨别人说他是狗,特别是在天赐崖谷的面前。
听了沈院长的话,众人点点头,随后发出一阵嘲笑声,桐景受不了凌辱,于是拔出短剑,猛地冲向笑得最大声的那个教员。一声痛呼,教员倒在了地上,血流了很远,桐景随即被众人制服。
天赐崖谷皱着眉看了一眼桐景,于是快速跑到受伤教员的身边,从腰腹间取出一颗药丸,塞进他的嘴巴里,随后替他止了血。
沈院长从地上捡起从教员身体中拔出的短剑,笑着说:“这条狗还挺凶的。”
天赐崖谷没有说话,脸上看不见一丝情绪。
“他怎么处理?”
沈院长饶有兴趣的看着天赐崖谷问。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他,但是沈院长就这样问了,他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您看交给桐府自己处理,可以吗?”
“交给桐府自己处理,那么桐景至少不会死,再怎么说他也是桐府的人。你是这样想的吗?”
天赐崖谷点点头。
“我不回桐府,我不回桐府……你这个臭小……”
桐景听到对方的谈话,不断挣扎着说。
天赐崖谷不了解桐磬大人,所以他觉得桐景回到桐府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于桐景来说不是坏事,但是沈院长知道这场小插曲必定会要了桐景的命,不管是自己处理还是送回桐府,谁都容不下他。
疯狗的下场从来都只有一个,不管曾经它有多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