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长在赋情谷人迹罕至的深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爷爷在门前的小溪旁用笔蘸着溪水在光滑的大方石上教会他写字,家中的书全部都是记录的大周王朝以及之前的内容。天赐崖谷很清楚各朝代的建立与衰败,很清楚各种草药的生长环境,药用价值,适应病症,也很清楚天地运行的规律,大地精元的分布,古时祭祀礼仪……唯独不清楚拉嫫王朝的建立以及现状,就连先前在桐府与桐大人对话里提到的那些关于桐府的事情都是爷爷出山为人救治时所打听到的,爷爷出山已是很多年前的事,那个时候暮雨儿可能还不会走路。
他意识到先前自己过于狭隘——如果前些天他没有直接去桐府,而是先在京都打听一下桐府的现状,做些准备,也许不会白白被桐夫人用雨阵教训,不会与桐府发生冲突,更不会进了迷雾林。自己或许连累了那个迷雾林里的少女了吧,他时常这样想。
天赐崖谷想到这里,于是一改往常的沉静,笑着与先前两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打起了招呼。他看起来笑得极自然,实则很是紧张。
“两位大哥,暮雨儿为什么会出现什么意外呢,她不是桐府的大小姐吗,她的父亲可是拉嫫王朝的开过将领呀!”
先前说话的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其中比较瘦小的青年开口道:“怎么,对桐府家的大小姐很感兴趣?”
天赐崖谷点了点头,呆了一秒感觉不对,又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
身材比较浑厚的那个年轻人推搡着瘦小个子,转过身面对天赐崖谷,略带轻蔑的眼神问道:“你知道我们想的是哪个意思?”
天赐崖谷正要回答,瘦小个子急忙道:“你是从哪个疙瘩地来的,这你都没有想到?来来来,就让咱哥俩好好给你补一补常识。”
“桐府的大小姐是有一个开国将领的爹,没错。可是那与暮雨儿本身的本事可就差多了。”
“谁说的,别瞎说啊,拉嫫王朝的开国将领也就那么几个,怎么就比她女儿差了?”
“闭嘴,听我讲。你们说说看,能与那只神蝶朝夕相处的人有几个?好嘛,回答不出来了吧?我告诉你,除了那些供使唤的下人外,虹巢峰里就只住着暮雨儿和那位传说中一剑斩了大魔族铁棣巫师的罢横天。女王陛下打败大周建立拉嫫王朝的时候,是大周神瑞863年,也就是元凤元年,现在已经是元凤93年,桐磬大人成为开国将领之时已有百岁有余,而她的女儿暮雨儿今年才多大,试问当今世界有哪个小女娃有她这等功夫,竟能与神蝶亲近,是我还是你?我看传说中的女巫也不过如此。自古以来就是树大招风,桐府的祖辈在大周神瑞年间深得大周厚爱,如今在拉嫫王朝又占据着重要地位,能够在变幻莫测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家族少得可怜,也正是因为如此,定是会生出些异己。谁都知道桐磬大人为人温和宽厚,行事低调,也不能免除他在不知不觉中树了敌人,所以他对待对手的手段也是极为狠毒的……这些太过私密的敏感地带咱们也不必议论。”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那关桐大小姐什么事,她那么小能得罪谁啊,再说就算得罪谁了,皇宫里和桐府难道还不管?”身材浑厚的年轻人认真问道。
“她既然是神蝶唯一亲近的人,你说会有多少人想要与桐府攀上些关系?就算不是为官为财,也能为自己祖宗抹上一点闪亮亮的荣光。再说,你以为那些每日在咱们京都眼皮底下晃悠悠的都是像你这样的蠢货,你以为万兽族真的会甘愿臣服于人类丢下万兽王不管不顾?还有黑雾城里的那群魔鬼,他们会一直沉寂于南方?”
天赐崖谷听到这里,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她难道不会保护自己?”
瘦小个子和自己的同伴突然大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她只有静冥术一级的修行,能够保护她的只有皇宫和桐府。虽说十岁的孩子只有静冥术一级的修为很平常,在拉嫫王朝怪异的招生规则中被任何一所学院收为门下也算不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可是要知道她虽然顺利的进了国院之首的书斋院,但是修为却一点都没有进步,不知道是为什么。”
天赐崖谷点点头,寻思着那些原因,很担心她的身体。
“我说小兄弟,你这么关心桐府,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家在皇宫有熟人,在京都城更是根系庞大,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
天赐崖谷听着这话,很是感动,却连连摇头说道:“谢谢大哥好意,我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出了长巷,那座孤峰依然很遥远,依然很高,想着那里是暮雨儿现在生活的地方,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不一样。
几声鸣笛从河对岸响起,天赐崖谷抬起头,发现河面上出现了十几条小木舟,不少人涌向了渡口处,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了许多脚印。
他不知道就在他发呆的那一刻,先前的那两个年轻人急急忙忙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回到了他歇脚的客栈,拿到了先前谈好的报酬。
……
和往年一样,书斋院今年的补招依然迎来了众多学子,只是由于某些原因,书斋院的大门迟迟没有开启,也许是因为有些人来得太早等待的时间太久,所有的耐心都磨灭,于是不少人在院门前吵吵囔囔,有的甚至叠着人梯扒在高高的院墙上窥视院内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怎么回事,一个人也没有,今年书斋院到底招不招人了?”
“我看这书斋院真是一年比一年过分了,仗着自己是七紫云院之首,什么都不顾及了,若是有什么变动,好歹也招呼一声,免得咱们白等不是?”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天池学堂呢?咱们还是悠着点,耐心等着吧,说不定书斋院又出了什么鬼主意。”
“我呸,我一大早过来就是想着早一点考试完,要知道七紫学院七所学院的考试时间都在同一天,同一时间,他们之间离得又这么远,现在来了书斋院,就等于放弃了进入其他六所紫院的机会,这下可好,这院门迟迟不开,这到底是叫我如何是好?”
“不行的话,只有砸门了。”
“砸门,你说得轻松,书斋院的门有这么好砸的?先不论这书斋院的院门是由青玉雕琢而成,砸坏了你赔不起,就只说附在上面的凝器,你有本事动得了一丝,我算你狠。”
“你以为我傻呢,凝器我为什么要动,就算我不想活了,我家里的老头子还要我养老送终呢。”
“什么破书院,我不考了还不成?”
“你们看那些傻瓜蛋,以为是叠罗汉呢,一个个累得面红耳赤,最后还不是摔了大跟头?”
天赐崖谷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听着那些抱怨以及愤怒的话,有些不适,于是远离人群来到离学院不远的一处空地里坐了下来。他的脚边是一座大湖,从他的视线看去虽然看不清湖岸,却可以从湖边的指示牌上很清楚的知道这座湖是书斋院的内湖。站在岸边能清楚的看见湖面上右侧那一座占地极广的建筑群,以及静静浮在湖面上的一座小浮桥,
他看着湖边那些浮在水面的睡莲叶,想起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小本,那个小本也是绿色,是他先前在客栈让掌柜给自己取的,里面记录着各学院关于金秋补招的详细内容,天赐崖谷认真地看了看关于书斋院补招计划的内容,发现先前自己并没有记错,七紫云院的补招计划写得特别简洁,只告知了时间地点以及学员要求。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白日,正是正午,又看看了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的院门,确定时间和地点都没有任何问题,于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学员要求上面。
“学员要求:欢迎与我院有缘的各地有为年轻人。”
天赐崖谷看着这一栏,很是疑惑,什么样的人才算是与书斋院有缘的年轻人?
他看着从自己的头顶飘向远方的白云,似乎落在了学院内最深处的那座高大的古老建筑的尖塔上,甚是好看。他知道那就是他在《神瑞年纪事》中看见过的那座教学楼,它叫笛画楼,曾是在大周神瑞年间培养出无数祭师的古老圣地。
能在笛画楼里仰望星空皓月,授天领命的祭师算是与书斋院有缘的人吗,只是那样的人已经很少出现在世人的眼前,而且也谈不上年轻,更不能称为年轻人,说到底那些人与书斋院有缘或者无缘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他们不是此刻正被挡在院门外的那群人,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强大。
他们毫无意外的强大,却所剩无几。
天赐崖谷想要进笛画楼的塔尖去看看,想要确定在那座古老教学楼里的现状,于是站起身,清理掉粘在衣摆上的几根枯草,再次看了一眼依旧簇拥在学院院门外的那一大群人,以及由于消耗太多体力而瘫软在地的那些人梯,确定没有人看着自己,他极为干净利落地抬起腿越过湖边一道生锈了的铁链,立在了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