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的内心非常痛苦。
如果你也喜欢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在你非常迷恋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会觉得他是不食人间烟火,就算是上厕所,那拉的也绝对是粉红色的棉花糖。
而高峰告诉我,乔振安拉稀了……
“白鸥,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为什么?因为我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但是我没法冷静下来。
我跟着高峰走在路上,路长而远,举目望去,只有无尽的黄土,起伏之间,间或有一两只羊被赶着走在山上,也瘦弱得仿佛非洲的难民。走近一些,赶羊的孩子睁大眼睛,怯弱地看着我与高峰。他的眼睛浑圆闪亮,乌漆漆的好像两个黑弹珠,他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悄悄地看着你。他身边带着一条灰黄土狗,和他一样瘦弱。他放狗乱走,狗便在地上嗅来嗅去,哼哧哼哧地呜咽着,拱着被冬天炙烤的土地。
它难道能拱出一个春意盎然来吗?它难道在奢求拱出一个春意盎然来吗?
羊是灰的,天也是灰的,天空下面,很远很远的地平线处,背朝黄土背朝天的人也是灰的。我似乎是来到了电影之中,被四季翻腾的热浪袭击,从遥远的地平线晃荡着走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
“这是S的一个下属乡村,全村只有一所学校,这一所学校不知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学校,还是临近四五个村子唯一的一所学校,而且这所学校只到五年级,五年级之后,就只能去县里读书。有很多孩子读完五年级就不读了。他就是一个,我们前几天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放羊。每天早上我们带着孩子们晨读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看着。这里能看见学校,你看,你看见那个红旗了吗?那就是学校。”高峰指着远处的一个红点:“我们还想问问他是不是想上学,可是乔振安一要问他,他就不说话,就把羊赶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是问别的孩子,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我们已经离那个孩子很远了,可是我忍不住回头去看他。我看见他看着我,那种眼神像我小时候在乡下时养的一头小牛,当它被爷爷鞭打着犁田的时候,它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定定地看着我,口中发出可怜的哀鸣。
高峰催我:“白鸥,走快点吧,我待会儿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呢。”
我连忙跟上高峰的脚步。学校渐渐在我的面前临近,学校后面就是一大块田地,正有人在那里割小麦——这时候正是收割的时节——田里的人俯身、起身,手里的镰刀不断挥舞——多好的一段丰收景象啊——可惜里面为什么有那么多小孩子?
他们看上去不过跟我的弟弟一样大,跟着大人一起,俯身、起身,他们的面上十分平静,并不感到苦或累。太阳晒着他们裸露的臂膀,衣服的后背上白花花的。他们抱着麦子,或将麦子装袋,熟练得好像一个有着十多年工龄的老手。
“这边是丘陵地形,收割机开不进来,只能靠手工。”
我觉得口很渴,我的嘴上也冒出了白白的盐花。我觉得我快要渴死了,我的嗓子正在渴求一场春雨,我的身体也是干的,自然这二字明明摆在我的面前,而我不认得他,我的眼前全部是那个赶羊的小孩,那些干瘪的麦穗,那一块块亟待着春雨的干旱土块。
“水,有水吗?”
我觉得我快要干死了,我的嗓子里全部是漂浮的黄土,我想喝一口水好好地冲一冲。
高峰一指食堂,我冲过去,解开水龙头,痛痛快快地喝了好大几口。
这时我听见隔壁的教室里,有人正在读课文。
我悄悄地走过去,伏在窗玻璃上,偷偷往里面看。
乔振安正站在讲台上,一手握书,一手放在身后,轻声讲着什么。他没有笑,但他是笑吟吟的。
我将耳朵靠近了点,听见他讲的是: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