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山貂收受明老板的贿赂,背叛了我,我怎么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呢?第一,穿山貂是我老婆的姐夫介绍认识的,这是一层关系。我老婆那边也是将钱交给我理财的一个大头。如果有了讨债的业务不喊穿山貂,有可能得罪老婆那边的关系。第二,有了业务首先不找穿山貂,穿山貂若知道了,“兴师问罪”,我难以抵挡。他手下有十多个人,全是身高一米八几、文身的大汉……
我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听了老婆姐夫的话认识穿山貂,如今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可如果没有穿山貂之类的人,能将教授、大师的债讨回?能将我自己外放的那么多钱追回?这就是“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了。
我找到穿山貂,将意思一说,穿山貂立马答应。他竟然没有提出他自己的条件,也就是讨回钱后他要拿多少。这让我有点意外。我猜想,他可能是因为收受了明老板的贿赂而觉得有点对不起我。而我不计前嫌,一有了业务就来找他,所以他也表现得哥们。
我要穿山貂带两个人,但不要带那个太凶的猛哥。我说这次去尽量“文斗”,不搞“武斗”,以免万一出了事连累到我恩师。穿山貂说,这个不用你讲,猛哥一般是不“出差”的,不到关键时刻不用他。我带二哈和三宝去,这两个人的功夫可以。
二哈和三宝都是外号。
我和穿山貂、二哈、三宝等四人出发了。穿山貂不提条件便跟着我上路,让我觉得他还讲义气。
我们到了目的地,找了个宾馆住下。第二天,到了美女老板的厂里。
美女老板开的厂子虽然亏了但还没关门,人却不见踪影。厂里到处贴着法院的传票。
我们了解了一些情况,这女老板亏得没钱了,生崽却是一年生一个,连着生了四个。听说她连着生了四个,我就把女老板前面那个“美”字给省了。生了四个崽的堂客们还有什么美?
穿山貂对我说:“仇哥,你带我们来找的这个女老板,办厂子不行,生崽厉害。她这个厂子,不会是因为生崽生多了、被罚款罚垮的吧。”
二哈立即说:“现在哪个有钱的老板不是超生!超生罚款能罚他们几个钱啰,抓计划生育就是抓到我们这些没钱的。”
三宝说:“要是超生罚款能罚垮老板,那些抓计划生育的会收钱不赢。”
这两个手下人这么一说,穿山貂立即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说:“连我故意讲的话都听不出来啊,没读书的家伙!”
我赶紧说:“不管她生崽的事,只问她要钱。走走走,到她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已经坐着讨债的人。我们刚在她的办公室坐下,又来了一批讨债的。这批讨债的已经没有椅子、凳子坐,便坐到办公桌上。这批人刚占了办公桌没多久,又来了讨债的……
讨债的一批接着一批来。好家伙,办公室都挤不下了。这些讨债的看来是不知来过多少次,已经来得很有经验了,他们带了吃的、喝的,还带了扑克、字牌,找个地方,或坐或蹲,边吃边喝边打牌。
这是些打持久战的。
我对穿山貂说,我们不能打持久战。我们得速战速决。穿山貂说,她人躲起来了,鬼影子都不见,怎么速战速决?
我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里有我恩师的纸条,我再看看。
我拿出老师、大师的纸条,如同拿出所授的“锦囊妙计”,上面有女老板母亲家的住址(由此可见,老师、大师对于借钱对象的调研是何等细致,远比我等的调研细致周到得多)。
“走走走,不到这里傻等了,‘和尚’等不来,到‘庙’里找去。”我把手一挥。
二哈站起来,说:“女老板怎么是和尚呢?”
我就对穿山貂说:“你得送你的部下去读几年书。”
穿山貂说:“我送他去读书,你出钱啦!”
我俩都笑了。
二哈还不明白我们笑什么,说:“读书我不去,我最怕的就是读书。”
穿山貂说:“你硬是个‘宝’哩!”
一说他是“宝”,二哈倒笑起来。
这就是穿山貂的部下,所以他们能找到的职业也就只能是帮人去讨债。
二哈一笑,我和穿山貂更忍不住笑。我说:“大家高兴就好,我那位恩师、大师教我们快快乐乐发财,我们现在是快快乐乐讨债。”
二哈说:“哪里有什么快快乐乐讨债啰,得把债讨回来,你给了钱给我,我拿着钱去打牌又赢了钱才快快乐乐。”
我们找到了女老板母亲的家。
按门铃,屋里的铃声是音乐。音乐铃声响了很久,无动静。
又按,又响起音乐,又响了很久,还是无动静。
难道屋里没人?
穿山貂说,捶门,屋里不可能没人。捶!
“砰砰砰砰”,一顿乱捶。
一顿乱捶后,门,慢慢开了。
门一开,二哈和三宝立即往门口一挺。
来开门的是女老板的母亲,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亲自把门打开后,我想着她一见挺在门口的两个一米八多、凶神恶煞的大汉,准会吓一大跳,可老太太根本就没被吓着。老太太肯定是见惯了这种阵势。老太太也是“洞庭湖里的麻雀”,早就见过大风大浪的。
老太太不愠不火地说:“你们是来讨债的吧。”
二哈和三宝立即说:“对,我们就是来讨债的。快叫你女儿出来!”
老太太依然不愠不火地说:“讨债到我女儿那个厂里去啊,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我又没欠你们的钱。对不对?”
老太太这不愠不火的话,令二哈三宝不好立时发作。如果不是个老太太,如果答话答得硬,开门就斥责捶什么门,想干什么?!二哈和三宝就要显本事了。
我把二哈三宝拨到一边,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我们是从湖南来的。你那女儿欠了我们几十万元钱,我们已经到她厂里好几次,可她总是躲着不见。所以我们就只好到这里来了。”
我这话说得够可以吧,够客气吧。
老太太一听说我们是从湖南来讨债的,嘿,她也客气了。
“你们是从湖南来的啊,这么远跑来讨债,不容易,不容易。那就请进来啰。”
老太太说她也是湖南人。这就真是“老乡见老乡”了。原来有句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现在有句话,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但我们不会给老乡“背后一枪”,我们是来明的。
老太太这个老乡不简单,看来早就从上门向她女儿讨债的风浪中锻炼出来了,知道如何应对。
老太太请我们坐。我和穿山貂往沙发上一坐下,二哈三宝那两个一米八几的大汉立即分别站到沙发两端,双手背在身后,俨然哼哈二将。
老太太对我们“哼哈二将”说:“你们二位,也坐啦!跑了这么远的路,到了我家里还站着,难站啦!”
老太太这么一说,穿山貂朝那二人努努嘴,示意可以坐下。“哼哈二将”便各自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老太太泡了茶,说就去办饭,你们在这里吃饭。
我说:“老人家,吃不吃饭无所谓呢,我们也不是来麻烦你老人家的。我们只找你女儿。”
老太太说:“哎呀,既然来了,饭还是要吃的啦。你们在这里吃饭,正好等我那欠债的女儿回来啦。”
老太太是何等的会说话,我们还能在她家里发飙吗?其实,她女儿就躲在家里。后来我们觉得,这老太太简直就是电影里掩护中共地下党员的老太太。面对着前来搜捕的“国民党”,脸不发热心不跳,沉着应付有胆量。
吃完老太太做的饭,她那女儿还是不出来。
老太太还故意说:“这个人,到这时候了还不回来吃饭!说好要到我这里来吃饭的啦。”
我虽然知道老太太是讲假话,但老太太对我们如此客气,我们没有由头在她家里进行“搜捕”。我们决定“告辞”。
要出门时,穿山貂故意大声对老太太说:“你女儿硬不肯出来见我们,我们也不会来打扰了,我们明天去封她厂子的大门,看她出来不出来?”
女老板厂的大门被我们封了。
大门一封,女老板不知从哪里出来了。
女老板一出来,忙对我们轻声地说,快走,快走,我请你们去酒店,去酒店再说。
女老板一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就把原先认为教授、大师是“英雄好汉在美女面前跌跟斗、‘爱江山,更爱美人’”的想法彻底否定了。
女老板轻声地说“快走快走去酒店”,是怕被别的讨债人发现。
她如果被别的讨债人发现,立马就会被围住,想带我们去酒店也去不成了。于是我们又“掩护”她,将她簇拥在中间,“哼哈二将”高大的身材成为遮蔽她的屏障。
女老板秘密地领着我们进了一个高级大酒店。
女老板请我们进了一间豪华包厢。
一进包厢,我们就露出了讨债的凶面目。穿山貂对她说:“今天你不把欠的钱还来,你就休想走出这个包厢!即使你能走出去,也要少一条胳膊一条腿。
“哼哈二将”则吼道:“穿哥,要她的左手还是右手,要她的左腿还是右腿?”
女老板赶紧说:“兄弟,兄弟,我如果不是为了解决问题,怎么会请你们来酒店,进包厢。既然来了酒店,进了包厢,就都是自己人。我知道你们讨债不容易,别人也欠我的钱,我也讨过债,太辛苦,太不容易。请你们放心,钱是一定会还的。你们从湖南赶来,除了要讨回债,还要吃好,玩好。不吃好玩好,我对不起你们。今天我先请你们吃,请你们玩。吃好了,玩好了,咱们再谈那笔钱的事,好不好?”
我说:“什么时候谈?”
女老板说:“明天,就在明天。我把你们安排好后,就去想办法准备钱。”
穿山貂说:“那好啰,给你一天时间啰。你如果讲话不算数,就别怪我们不怜惜你这个美女啦!”
穿山貂这话,放出了“和平”的“氢气球”。这“和平氢气球”的放出,主要是女老板讲了先请吃请玩。
女老板立即说:“哎呀,我还是什么美女啰,都老太婆了。你们别看着我太难看、不顺眼,撒腿就跑了,欠你们的钱也不追不要了啦!”
我们都笑起来。包厢里“和谐”了。
女老板点了一桌海鲜。
我们都是些能吃会吃“特别能战斗”的人,女老板是酒桌上的高手,于是劝酒、碰杯,笑话、荤语……包厢内热闹极了。我们也不提要她还钱的事,真有“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的味道了。
这餐海鲜,起码吃了她几千元。
喝完酒,吃完饭,女老板问我们住在哪里?一听我们是住在一个小宾馆里,女老板说住在那里要不得,要不得,那个宾馆条件不行。
女老板给我们开了两间好房。
……
吃了好酒好菜,住着高级的房间,真的就会对女老板“放宽政策”?
吃是吃,玩是玩,“政策”是不会放宽的。我比官员讲原则。我如果放宽“政策”,就会有违帮人讨债的职业道德。
女老板在第二天上午来了。
女老板一来就诉苦诉穷,说她的厂子亏得不行了,实在是没有钱了,厂子的亏损并不是产品卖不出去,而是卖出去的产品收不回钱,卖出去的越多,亏得就越厉害。
“我欠你们的钱,人家又欠我的钱。我收不回欠债,所以就还不起你们的钱。兄弟,只有请你们宽容了。”
我们能宽容吗?当然不能!
女老板说:“那就只有麻烦你们去帮我讨债,深圳一个厂家欠我二百万,从那里收回的钱,你们全带走。”
女老板说从深圳收回的钱全让我们带走,深圳可是二百万啦!这不是她被我们逼得脑壳发懵说傻话,而是她知道,那钱是难以收回来的,如今都是你欠我的,我欠他的,能收回一点来就喊阿弥陀佛了。
我说:“帮不帮你去深圳讨债是另一回事,现在得先跟你把账算清楚。”
女老板说:“好,好,账是要算清楚。我保证认账,认账。”
穿山貂说:“光认账就行了啊,得保证还!”
女老板说:“当然保证还,保证还。”
我说:“你保证还呢,就还是给你按三分的息算,不保证还,就要按八分的息算!”
“保证还,保证还!”女老板连连点头。
五十万本金,从她拖欠的日期算起,按三分息,连本带利一百多万!
女老板重新打了个一百多万元的借条。
五十万变成了一百多万,女老板之所以立即签字画押,是只要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大凡欠债的,都是如此。欠债欠得多的有句俗话,“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你就是搞个九百五十万,她也会签。何况我还确实是按三分息所算。至于以后到底会不会还一百多万,那是以后的事。她现在不会去管,我们也不会去管。
把借条交给我后,女老板给大师打了个电话。
女老板告诉大师,她热情地接待了大师派来的人,欠的钱一定会还,但现钱确实没有,已经换了个借条。要带现钱回去的话,只有要大师派来的人再去帮她讨债……
女老板把手机交给我,说大师要你接电话。
大师说同意我们去深圳帮女老板讨债,将女老板欠的钱从帮她讨回的债中扣除。
挂了电话后,我对女老板说:“那我们就帮你去讨债啰。”
穿山貂对她说:“这下我们就是帮你做事了啦……”
穿山貂还没说完,女老板就说:“我知道,知道,我先送你们到中山市去玩一玩。”
女老板开了辆小车,送我们到中山,陪着我们,每餐是好酒好菜,晚上唱歌跳舞,伺候得非常周到。
女老板陪我们到中山,也等于是躲债,躲开守在她厂子里那些讨债的。她躲开了那些讨债的,陪着的是帮她讨债的,所以她也玩得很开心。陪着玩了两天,她回去了。她回去后又怎么应付那些债主,或者又怎么躲,我们不知道更不会过问。欠债的老板,反正都是这么过。没被债主逮着时,照样风光,照样潇洒,照样让人觉得是个富翁或富婆……正是花不完的钱,还不尽的债。
实在说,这位女老板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欠债人,没有把我们这些讨债人当孙子,陪我们吃陪我们喝陪我们玩,基本上做到了“三陪”。如果欠债人都对债主这么好,债主没讨回钱来心里也舒服。问题是这么好的欠债人难逢,百个中也难得碰到一个。欠债人就总是当大爷,讨债人只能是孙子。
我们一到深圳,就重新尝到了当孙子的味道。
欠女老板钱的是一家搞什么高科技信息产品的厂子。
我们走进这家高科技信息产品厂,不但无人理睬,而且一听说是来讨债的,就像见到是来讨饭的叫花子。
“去去去,没见我们正在忙着吗。”
“走开,走开,别挡路,站到这里干什么?”
“到我们这里来讨债啊,也不看看我们这是什么地方!”
“闲人免进,你们没看见那牌子吗?”
……
还有假广佬,故意说着蹩脚的广东话:“我们这是高科技产业啦,你们知道唔,你们是不能进来的啦!我们的技术要保密的啦!快出去,快出去啦!还不快出去,我们的保安要来了啦!保安不会对你们客气的啦!”
……
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我的火气来了,我开始发飙了。
我破口大骂,他妈的这是个什么世道,你们他妈的这是个什么土匪公司,你们欠了人家的钱不还,你们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老子搞两颗炸弹,炸了你们这个土匪窝!什么广佬,吊你老姆嗨啊!
穿山貂连头上的青筋都在一根根暴跳。他立即指挥“哼哈二将”,堵门,堵门,将土匪窝的大门给我堵了!
二哈三宝此时显出了他们的能量。二哈将衣服一刮,往地上一丢,双手抓住一个百多斤的重物,举过头顶,走到大门口,狠狠地往下一砸,然后一脚踏在上面,接过三宝递过来的铁棍,横在手里,喝道:“不怕死的就过来,看老子今天铁棍开花!”
三宝手执铁棍,叉腿站在二哈的右边,喊:“谁敢从这里出去,看老子的铁棍吃素还是吃荤!”穿山貂站到大门外,凡要进来的车辆、人员统统挡住。他见车就拦,见人就说:“这个烂厂,欠了我们二百万,欠债不还,今天跟烂厂没个完!”手机厂的保安围了拢来。保安直嚷,谁在这里闹事,谁在这里闹事,抓起他,把他抓起!一个保安对我们喊道:“你们在这里跳跳跳,我要你们走不出深圳!”二哈立即说:“老子反正是外地人,搞死你走人!”穿山貂从门外跑进来,“刷”地抽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刀,挥得呼呼响。“来啊,你他妈的来啊!”他指着喊要我们走不出深圳的那个人,“老子先废你一条腿!倒看是你走不出深圳还是我走不出!”我则摆出了特警格斗的架势,和穿山貂背靠背。保安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如果真有不怕死的敢冲过来,那么他不死也绝对被废。我一边跳跃着格斗步,一边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债不还,拿命来偿!不怕死的只管来!”穿山貂则挥舞着软刀喊道:“弟兄们,咱先一人搞到他一个,保本;一人再搞到他一个,咱赚了,就跑。”
穿山貂这是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二哈和三宝一听,挥着铁棍,“嗷嗷”叫着,对着那些个保安就冲。
保安再厉害,也怕了不要命的。何况他们也都是些招聘而来,工资肯定不高,在这个欠女老板二百万都还不起或是不肯还的厂里,说不定连工资都没按时领到,他们会为这个烂厂卖命?!
保安们“啊”地一下,撒腿就跑。
穿山貂对二哈、三宝喊道,不要追,砸他的厂子,见什么砸什么!
“砸!砸!”我们齐声喊。
二哈扬起铁棍,把块玻璃砸得粉碎。
随着碎玻璃落下的声响,跑来了一个穿西装,系领带的人。
“别砸,别砸,有话好说,好说。”
“你是干什么的?”穿山貂问他。
“我是负责的。”“西装”说。
“西装”的话刚一落,穿山貂一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带,胳膊肘一横,顶住他的下颚。
“西装”动弹不得了。
“你他妈是负责的?”
“嗯,嗯。”“西装”点头。“西装”已只能“嗯”,想说话都不可能。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见老子?你他妈的欠债不还,还要人赶我们走,还要保安来抓我们,还要我们走不出深圳……现在老子要扭断你这个卵脑壳!”
穿山貂顶住他下颚的胳膊肘略一使劲,“西装”嘴里“哇哇”,下面的脚立了起来。
我确实已经气得有点发疯,我突然像泼妇一样的叫了起来。我叫着女老板的名字,喊,“你瞎了眼啊,把货给这么一个流氓厂长!”
“流氓,无赖,无赖,流氓!”我不停地嚷。
二哈和三宝扬着铁棍,问穿山貂:“穿哥,废不废他?废左边还是右边?”
穿山貂又把胳膊肘往上一抬:“说,你他妈的还不还钱?”
“西装”连忙点头。
穿山貂松开了他。
在揪住这个厂长(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厂长)时,这个厂里竟没有一个人来劝解。我最恨的那个满口“啦、啦”、“技术要保密的啦,快出去快出去,不出去保安就要来了啦,保安来了不客气啦”的假广佬,连个鬼影子都不见。他若出现在纠纷的现场,我非得给他一拳,要他脸上开花,打掉他些装广佬的蠢气。
穿山貂一松开“西装”,“西装”蹲在地上“咳咳”起来。他是被穿山貂那胳膊肘憋得喘不过气。
“西装”的“咳咳”平息了后,站起,要请我们到他的会议室去谈。
不去!我一口拒绝。
“就在这里谈!”
穿山貂说:“没什么可谈的,就一句话,还钱还是不还钱?!”
“到会议室去嘛。”“西装”说,“我请你们喝功夫茶啦,喝了功夫茶再吃饭啦!算是给你们赔不系(是)啦,都系我的员工不懂礼貌啦。”
“西装”一说他的员工不懂礼貌,我又吼了起来:“什么你那些王八蛋员工不懂礼貌,都是你这个王八蛋教的!欠人家的钱反成了个个有理,真成了大爷,一见我们就像赶叫花子,‘去去去,走走走’‘走开走开别挡路’,老子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欠债的老板,去了那么多欠债的厂子,没有一个像你们这样素质差的。”
我不知怎么突然说出了“素质”这么个词。但紧接着又骂,“还高科技呢,高科技你妈的个逼!连两百万都还不起,赖账还要打人……”
“别骂人啦。骂人解决不了问题啦!不到会议室去谈我就不管了啦。”喘过气来的“西装”又来了神气。
这回没等穿山貂出手,我伸出在特警部队练过铁砂掌、一掌能断几块砖头的右手,往他左肩上一拍,再一捏,“西装”“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西装”本是要痛得往下缩的,但我的手又抓住了他的肩胛骨,他缩不下去,只有痛得做鬼叫。而在不明就里的看来,我仅仅就是将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而已。
“说,到底是你们这些欠钱的是大爷,还是我们来讨债的是大爷?”
“哎哟,你是大爷,你是大爷。”
“说,以后还要你的王八蛋手下见了来讨债的就赶不?”
“不赶了,不赶了。”
“说,对讨债的要热情些不?”
“热情,热情。”
“说,到底是你们这些欠债的是叫花子,还是我们讨债的是叫花子?”
“欠债的是,欠债的是。”
“说,到底是欠债的该求讨债的,还是讨债的该求欠债的?”
“欠债的求,求。”
……
我的这些教训他的话,后来自己想起都好笑,竟然就是要把“欠债的是大爷”给拨正过来,拨正为“欠债的不是大爷,不能当大爷”。
我这“拨正”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到底还不还钱?”
“还,还……还钱……”
我把手一松,“西装”痛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哟,哎哟,兄弟,我的胳膊,被你折断了。”
我说,你到现在来喊兄弟了啊,告诉你,兄弟,胳膊没断,只是有几天痛。快说,怎么还钱?
“钱,我这厂里确实没钱了。”
“西装”露出了可怜的样子。
“确实没钱?你的手下还那么牛?”我又作出去拍他肩膀的手势。我的手刚一扬起,他就喊:“我们有产品,有产品,拿产品抵。”
听他说愿意拿产品抵债,我给大师打了个电话。大师回答说可以。
很快,折价几十万的产品老老实实送到了我们手上。
“西装”说现有的产品全在这里了,全给你们了,如果还要产品抵债,下次再来。并请我们对外不要说,看在这几十万的面子上,也替他们保点密。
“啃”下这块“硬骨头”后,我感到有点不解的是,当我们堵门大闹,铁棍要“开花”时,他为什么不报警?后来才知道,这个厂真的就等于是个流氓无赖厂,来讨债的何止我们这一拨,但凡讨债的进厂后,遇到的都是我们“享受”的那种“待遇”,根本就无人搭理。原来这个高科技厂有严格规定,对于来讨债的,任何人不得擅自答话,否则炒鱿鱼。头儿们则隐蔽得“严严实实”。常有讨债的来,无果而终。那些白领见多了,见惯了,自然而然便嘲讽,撵人。如果我们不是大闹,结果也只能是悻悻走人。他们没想到还真碰上了我们这伙蛮人。他们之所以不报警,是要维护他们安定、稳定的形象,警察一来,那事儿就闹大了,若有记者一报道,他们欠债不还的名声就会四处传开。
……难怪女老板要不回钱。
我们把“胜利”的消息电告女老板。女老板说真是搭帮你们啊,我是连一个产品都要不到。女老板说你们在深圳先别急着走,还有个老板欠我五十万,也麻烦你们去讨,讨回来都还给你老师。
我们这“得胜之师”又出发,又是通过蛮办法,要回来十多万。
老师、大师交代的任务算是完成,几十万的产品、十多万多现金,加上女老板原来还的一些钱,老师、大师借给女老板五十万的本金追回来了。但女老板还欠老师、大师六七十万的利息。至于这六七十万的利息能否给老师、大师,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如果按照我的想法,能追回本金来就足可欢呼不已了。
我们打道回府。
老师、大师算了一笔开支给我,我按三三二二的比例分配,我和穿山貂各拿百分之三十,二哈和三宝各拿百分之二十。
老师、大师将那批抵债的产品卖给了参加“欢欢喜喜发财团队”的学员。学员们说这玩意还不错,好使。
完成了老师、大师交代的任务,我很开心,一方面觉得自己这回是经历和学习了真正的讨债,得到了锻炼,本人放在外面的钱不怕讨不回来,我的要求已经不高,讨回本金就喊万岁;一方面觉得老师、大师不会小看我了。这任务,老师、大师若是交给其他的他器重的学生,能完成?那么一个流氓无赖高科技厂,可恨!可很快,我就改变了可恨的看法。
晚上看电视,正好看到农民工讨工资,农民工辛辛苦苦干一年,工资分文未得,去工地讨债,反而被打得要死,住到医院里,连医疗费都无人付。央视记者帮农民工讨债,见工程老板见不着,被老板的打手们围住……打人老板在电话里说,来白道我有白道对付,来黑道我有黑道对付!记者去找地方政府部门,政府部门对央视记者的态度好,答应成立多部门联合调查组,联合调查组成立后再无消息,农民工躺在医院还是无人过问……
这个电视看得我义愤填膺,我独个儿吼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那些农民工只有请我们这些人去帮助讨债。义愤了三十秒,我平静下来,想,人家连央视记者都不怕,联合调查组还为打人方说话,说经过他们调查,被打伤住进医院的农民工并没有在打人一方的工地上做工……明显的是打人方早就和官府勾结,黑白一道。我们一去,官府就会把我们抓起。由是想到那个高科技厂,人家还没和官府勾结呢!人家还只是耍点无赖呢!我们只能对付无赖,无法对付官府。我们对官府只能认输。别拿鸡蛋去和石头碰。
由是我又想到自己,我连明老板叔叔,那个替明老板做担保人、写担保书的科长都不敢去惹,还想去逞什么帮农民工讨债的英雄?!
关于农民工讨债的新闻放完了,主持人说他们会继续跟踪,感谢我们收看。我就没看了。睡觉。也不说那个高科技厂可恨了。
去高科技厂讨债的胜利,使得我对穿山貂重新另眼相看,用得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古语。穿山貂重新获得了我的信任。
同时,初次出征讨债的胜利也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忘记了“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这句格言,在“刮目相看”中,中了穿山貂的一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