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有口枯井,枯井旁长着一株巨大的槐树。
这棵槐树有些年头了,根系盘结,树干粗壮,枝叶浓密遮天蔽日。槐树下有个少年在磨剑,坐在枯井边。
少年的剑被枯井边缘磨得锃亮,也不知这少年是不是时长来此地磨剑,井缘的一处光光滑滑,连一丝青苔也没有。少年取出一方帕来拭剑,眼神温柔得像看情人一样。
“公子好生兴致。”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少年神色一变,已然将剑横在胸前,身子却并未挪动。
这地方偏僻,平素无人来此,甚至连路人都没有,因此少年喜欢来此处放松心情。今日他来这里有一会了,若有人来,凭他对这里的熟悉,必能察觉,除非这人一早便躲在树上,或者,此人内功深厚,来得悄无声息,让他毫无察觉。但听头顶的声音显然不可能是后者,这声音带了几分调侃,清亮干脆,倒像是女孩子的声音,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按常理来说,是不可能拥有深厚的内功修养的。
所以少年并不担心这人能伤害到自己。
却见从头顶上飘飘然落下来一个人,翠绿的衣衫,头发简单地挽上,看上去轻灵活泼。这少女眉眼带笑,手上舞着一把扇子。却是楚离。
她本来打算去临安,又嫌一匹马太贵,索性决定慢慢走过去。一路上也不喜欢走官道,就爱抄些偏僻的小道甚至没有路的地方走,刚出长安的时候见到这棵槐树,见其枝叶繁密,便飞上去看了看。正当她打算飞下来的时候却来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那日送自己包子的少年,楚离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对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爱记着,尤其是少年居然把她当乞丐对待,这件事情至今还记着。干脆就坐在树上,看看这少年想做什么,看了半天却发现这少年只是磨剑,然后发呆,于是就有了刚开始的一幕。
少年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迟疑着问:“我认识你?”
“你不记得我么?”楚离指着自己的脸。
少年想了想,好像没有印象,摇了摇头。
“也是,贵人多忘事,更不可能记得一个‘乞丐’。”楚离揶揄道,说道‘乞丐’两个字是刻意拉长了声线,似乎要拉开少年的回忆。
少年模模糊糊想着,这几天倒是碰着几个乞丐,只是乞丐怎么会武功?还穿得这般光鲜。为了不得罪人,少年说:“大概有点印象,姑娘有事么?”
楚离扬了扬手,努了努嘴:“还你银子。”手里的几个铜板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线,最后掉在少年怀里,一个子也没掉地上,刚好三个铜板。
本来她已经把这件事忘了的,但是谁让她正好又碰见了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乞丐,她决定把银子还给少年。铜板应声而落的时候心情舒畅许多,好像在长安最后一桩事也了了,就了无牵挂似的。事实上她本就无牵无挂,只是有些事情让她觉得丢了面子,此刻一定要把面子找回来才解气。所以她看向少年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善。
少年看着怀中的几枚铜板,愣了愣神,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抬头,看向楚离,有些愕然:“这是?”暗自收回剑,把三枚铜板捏在手上,指心仿佛浸出了一层薄汗。眼前的姑娘有一双狡黠而好看的眼睛,就像一只活泼的松鼠,在她的目光下,少年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看着少年有些泛红的脸蛋,楚离‘嗤’地一声笑了。环着少年走了一圈,方才慢悠悠地说:“上次的包子钱,这下你不会以为我是乞丐了吧。”
“咳咳”少年的脸涨得通红。
“我们也算有缘了,几天内见了两次,在下楚离,认识认识?”
“晏斯年。”
”哪个晏?”
“言笑晏晏。”
“言笑晏晏.晏斯年.这名字好听。”
“家父取得好。”少年有些不自在。
“我听说,东海那边有一族也姓晏。”楚离拍了拍身上的灰。
少年没说话。
楚离撇了撇嘴:“我还以为你和燕飞怜同宗呢。”
少年的眼角抽了抽。
真是个愣头青,楚离不打算理他了,拢了拢背上的包袱,打算离去。
那少年看着楚离的身影,总觉得有点熟悉。“诶.”
“怎么?”扭头。
“我是不是见过你?”
楚离翻了个白眼:“你才想起来!”忽然,眼珠一转,楚离动了捉弄他的意思。
用手摸着下巴,饶有意味地打量晏斯年。“你说,你是不是该赔罪呢?”
“我.”
她看了眼晏斯年手里的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磨剑,奇怪啊奇怪。不如.”脑袋偏了偏,眼睛眨巴眨:“你帮我把扇子也磨一磨吧。”
“姑娘刻意找我麻烦?”
“怎么会,就是好奇。”说着,往枯井一坐。井内杂草横生,一眼看不到底。“那天我见到燕飞怜了,好美一个人。”
晏斯年眼角抽了抽。
“难怪我见到你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现在看来,你们长得还有些像啊。”楚离笑笑,两只眼睛一眨一眨。
“什么意思?”晏斯年抿了抿嘴:“姑娘说的话我不太懂。”
“哦.”起身,拍拍衣服。“听懂了就没意思了。”
“我要走了,再见。”挥挥手,一只琉璃坠子挂在指缝里晃晃荡荡。
晏斯年脸色变了,几分恼怒,几分不解,几分惊讶。
楚离飞上树顶,撇撇嘴:“东西也不藏隐蔽点。”
晏斯年追上去:“你怎么拿到的?”
楚离吐了吐舌头:“真笨啊,我一眼就看到了,你想要啊?陪我去临安。”
“休想!”说着伸手去夺。
楚离却好像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身子一偏,从晏斯年身后钻出去,像只松鼠一样,一蹦一跳跃过树枝,没了踪影。
“我在短亭等你。”
天空是阴沉的,仿佛有一场暴风骤雨正要降临。此刻晏斯年的心也是灰蒙蒙的,好像那颗琉璃坠子对他有什么大用似的,没了琉璃坠子,就好像失去了所有。
长安城高厚的城墙,在灰扑扑的墙身下,掩盖了它本来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