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在这里签个字就好了。”女警官温和地指示。
陆纹绮游魂似的反应了好久才抬头,目光涣散;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嗡嗡”地往脑子里扎——“她前天来过哦?”“对啊,和那个小流氓一起。”“挺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就不学好呢?”“她妈自杀死了,她爸还蹲着监狱,谁来管她。”“可惜了,被社会青年带坏了。”“哼,你说那个撞死人又纵火的小子?真是太可恶了!”“是黑社会的儿子嘛,可以理解。”
……
“字写得蛮好看的。陆纹绮?”女警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姐姐,”女孩儿皴裂着嘴唇:“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真是的,都忘了给你倒杯水。等一下啊。”
两分钟后警官端着三杯液体回到她面前。
“果汁、牛奶、纯净水,想喝什么?”
“纯净水,谢谢。”陆纹绮说着便已擎了那杯子来。
“那我们再谈谈你……”女警官话音未落,只看到对方忽然举起纸杯,把水直接往头上淋。
“陆纹绮你这是?”女警官赶紧掏出纸巾帮女孩擦头发擦脸。
女孩摆过头,生硬地拒绝了。
“让我清醒一下吧。”
女警官不置可否地回望了闻声而来的其它人员,一位面色深沉的男警官走了上来。
“小冯,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多说了,让这个孩子静一静。”
陆纹绮使劲搓了搓脸,恢复了一丝人气:“姐姐,我是不是也要坐牢啊?”
冯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肯定地回答道:“你是未成年人,不会受这么重的惩罚。不过姐姐要啰嗦一句,以后为人处事绝不能冲动,伤害他人的事更不可做。”
“不会有下一次了,”陆纹绮平和地承诺,脑海里浮现一个人影:“前天和我一起来的男生还好么?我可以看看他么?”
“有什么好看的,他还在受教育呢。”男警官不客气地拒绝了。
“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而且他撞人和放火都是为我打抱不平,我真的很想看看他。”
“你们这对小情侣真不省事!”
陆纹绮扭头躲避着警官深刻谴责的视线,并没有反驳“小情侣”一说。
“郭警官,就让他们两个再见一面吧,毕竟……”
陆纹绮从女警官的欲言又止中嗅到了未来的局面。她突然勇敢地与男警官对视起来,直到后者含糊地首肯这个请求。
在这块森严的空间里七拐八拐终于停步在一间小屋前,警官示意她可以进去。
推开门的那一刻,陆纹绮的心抽搐地厉害——几十个小时未见,身高近两米的黄彦霆皱缩地快贴到地上了。
“彦霆哥,我来看看你。”陆纹绮哽咽着说。
那人像被闪雷击中般跳起来:“陆陆,你怎么会来的?”
“我,我也做了不好的事。”
“什么意思?你杀人啦?是郁诚还是狗屁凡?”
“我偷了东西,又把一个女孩推下楼,还好她没有大碍。”
“那你不用进监狱吧?真是吓死我了。”痞子黄骤然放大的瞳孔慢慢缩小着。
“嗯……不过我已经被学校开除了。”
“没事啦,我可以供你去别的学校念书。”
“……”陆纹绮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哎呀,这个嘛,”痞子黄使劲抓了抓头皮,少见地羞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
“是因为你爸爸害了我爸爸,所以才要‘赎罪’?”
“当然不是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谢谢,谢谢……都是我害你杀人放火的,我真该死……对不起,对不起……”陆纹绮跪倒在痞子黄面前,哀伤地哭泣起来。
“你说的哪门子对不起啊,人是我撞死的,火是我点的,只是奇怪那个路口监控太灵了,刚好就把我的脸拍得一清二楚,中午才和弟兄们喝酒呢就被警察叔叔们逮了个正着。我爹说得还真准,人在做天在看哪!就是不知道,”痞子黄压低了嗓门:“他啥时候把我买出来。”
“别胡思乱想了,”郭警官冷冷地打断他:“我们是按照法律行使职权的,绝不准许黑暗势力兴风作浪。”
“这哥们说话一套一套的,理他个球!”痞子黄在陆纹绮面前来逐渐来了精神:“你昨天上学,大家没说什么吧。”
“没有,他们不知道这件事。”
“那就好,省的这些碎嘴啊……对了,你还喜欢狗屁凡是吧?”
“今天上午他打伤了人,被记大过,留校察看。”
“咦,怎么转移话题了,我问你是不是真喜欢他。”
陆纹绮不吭声,痞子黄急得绕着转。
“其实,”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今天早上过后我就不喜欢他了。”
痞子黄的眼睛里放出了光:“那你有没有一丁点儿喜欢我?”
“这……”陆纹绮为难地搓着手:“对不起……”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再说啦!”痞子黄打着哈哈遮掩过去了,心中却挺酸楚的。
郭警官不时地看看手表,终于受够了他们的磨叽,厉声道:“走了。”
陆纹绮一步三回头,还是在冯警官的陪护下离别了那间小屋。
痞子黄使劲把头抵在栏杆上,只是想把她看真切。
“对于你爸爸妈妈的事,我也感到很难过,但是人生没有波折还有什么意思?既然学校已给予你惩罚,敬叶一方也不再追究,我们本着以德育人的原则,这事儿就到此结束了,出去之后,重新开始吧。”冯警官谆谆教诲道。
陆纹绮驯良地点着头,颇为兴奋地走出了警局大门。
“她能熬过吗?”女警官小心地看向男警官。
“看造化吧。”
陆纹绮木讷地走在路上,毫不理会川流的车辆狂按喇叭。
“找死啊!”一个卡车司机错愕地骂道——差点碾过一个闯红绿灯的女孩。
那个曾经充盈了欢声笑语、一家三口花样幸福的店,只剩下丑陋焦黑的烧痕。
“难道我上辈子做了太多坏事,这辈子才被这么残忍地惩罚?”
陆纹绮揪着心口,无声地悲恸起来。
她真的好想好想妈妈呀——
“纹绮,将来想当什么样的人呢?”
“当妈妈!”
“啊?”
“我要像妈妈一样漂亮,这样就可以和帅爸爸结婚,还要生可爱的小孩。”
“哈哈哈,我是问工作。”
“那我要做画家,把我们家的花店还有你们都画得超好看!”
——
陆纹绮的腿自顾地把她带到那里去了。
“喂,前面不能去的啊,危险。”一个洗菜的妇人不客气地吼道,作为这方寸土地上唯一的钉子户,她理应有这点牛气。
妇人洗完菜后再张望时,女孩不见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颤巍巍地进屋去了。
“汪汪汪!汪汪汪!”阵阵狗吠扰了妇人看电视的雅致。
“哪来的野狗!”她举起扫把追打起来。
白狗一瘸一拐地往“危险”之地蹦去,发出凄厉的“呜呜”声。
“再跑你就掉下去啦。”妇人喊道。
那白狗猛地回头瞪了女人一眼,“啪”得扑将进水面。
妇人吓得跌坐在地,喘了几大口气才爬起来。
她抬起手努力保持平衡,畏畏缩缩地向前探视。
“我滴个乖乖!”
河面上浮起一具女尸,仰面,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