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知我为何希望你离开,我想你必然也会愿意答应帮我做我说的这件事了。”举着烛台的人似乎觉得有些累了,随手丢给正努力当一个讨好媳妇儿的人肉靠背的莲爹。
“伯母但说无妨,萧笙必然尽力而为。”眼中流转着不解,但萧笙依旧承诺下来。
“我家那傻丫头,气我们赶走了你,现在一个人窝在海边不肯回来,你去把她带回来罢。”笑的温婉的人,说完不管萧笙如何一脸不解,拎着自家装伤的老顽童回屋“疗伤”去了。
萧笙猜不透他们用意为何,但是可以确定出没有恶意。思及那人儿刚出虎狼之口又一人夜间流离在外,心中竟为她如此不懂保护自己而生出一丝陌生的情感。即便,对他而言这世上所有情感都是陌生的存在,只是,在遇见这个小人儿之后这些陌生的东西开始一个一个热情又主动前来与他相识,让他猝不及防还得故作镇定的吸收。比如,期待她每天到来问候的喜,比如,见她受委屈时心中的怒,比如,此时此刻的忧,这些陌生的叫不出名字的七情六欲在他未察觉之前已然在他心中筑起新居,耐心的等待好奇心推翻他护卫的围墙,迎他出来看见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们的存在。
黑夜下的海面就像墨染的绸缎,但沾染了银白月光,白天略显粗糙的海面竟似墨色的美玉泛着宝光叫人惊叹。好在月色将它与夜幕分离,叫人不致错过这美景,也幸得月色照路,才没让他错过那抹依旧孤单单的坐在海边小身影。
见她无事,萧笙松了口气,正欲启步唤人,脚下却绊上一丝犹豫,连带着脱口而出的名字也躲回心里。
思虑片刻,终掩去脸上喜色,挂起柔和的笑意,缓步而上。
“莲伊,我们该回家了。”萧笙用着一如既然的语气语调语音,却让埋首膝间的人猛的抬头。眨了眨装星的眼,莲伊抿着嘴,确认了般,嘟着耷拉下的嘴角,似忍耐着,眉头一寸寸收拢,终于在萧笙牵手的瞬间爆发。
“呜啊,萧笙哥哥,呜呜,大笨蛋!大坏人!明明把你救回来的人是我,为什么娘亲让你走你就那么听话的走掉,让我找不到你。呜呜……哪有你这样的,亲了人家又随随便便的走掉,不负责任,你讨厌!呜呜……,你干嘛要走啊,我不要你走,我不许你走。呜呜……是不是因为我害你受伤所以你就讨厌我了,呜呜……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管我了吗?我不要你走,呜呜……你要是走了,我就再也理你了,呜呜……你不要走,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要走,别走。”小小的人儿哭喊着又蹲了下来,可小手却紧紧的拽住萧笙的衣袖,无语伦次的哭诉着听不清明的话。
“小莲乖,哥哥没有生气,哥哥不走,你别哭。”蹲在小人儿跟前,萧笙耐心的诱哄着,拭泪的手指冰凉,对哭红了脸的人儿来讲却最是舒爽。
伸手捂住那冰凉的手,莲伊贪恋的将脸贴在那手掌之中,未尽的泪水滚落在掌心,手心的温暖烫进心里,让萧笙不自觉的笑的越发温柔,无言却耐心的等待手中的人儿平复心情。
“对了,你的伤,让我看看!”依偎在他手里而倍感心安的人儿刚平复心情,忽的想起那萦绕鼻间的血腥之气,慌慌张张抬头欲解他衣袍,手却被他笑着截下:“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家,深更半夜的急着脱男人的衣服,不曾想过会吃亏么。”
“呀,色狼!人家明明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哼,不理你啦。”被他一说,莲伊才察觉到气氛的暧昧,连忙收回手,又羞又气的嘟着嘴转过脸去。
“对不起,小莲这么担心我,我却还欺负你,小莲一定讨厌我了吧。因为,我也很讨厌我自己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怎么会有人喜欢呢,对吧。”
是因为月色朦胧的像雾么,萧笙竟不自觉的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后悔了,却又有些迟疑。让她知道也没关系的吧,如果是她的话,即使知道了一部分也不会因此而害怕我,远离我吧。因为她是那么的善良,与众不同。可是,我要因为她的善良而将这份痛苦让她分担么,让她因善良而背上这份苦难公平么。
不能继续说下去了,该停止了。
脑海中那双明亮却布满哀伤的眼眸与跟前的人重合,萧笙忙摇了摇头,再睁眼,看见的只是莲伊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不觉庆幸自己及时收口。
“萧笙哥哥,你又生气了?哎呀,人家刚刚说气话嘛,只要你不走,我保证我永远都不会讨厌萧笙哥哥!”见萧笙突然不说话了,莲伊以为他信以为真而忙着开导他,回神的人微微一楞,牵上她略显冰凉的手后又松开,脱去外衣盖头披在她身上后将人抱起,笑着回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你跑出来一宿,伯父伯母也不知会如何罚你。”
“……”
轻轻巧巧将话题扯开之后,两人一路讨论起如何规避责罚,而两夜不曾安眠的人儿,终是在温暖的氛围下臣服于周公,靠着萧笙的肩膀将责罚一睡而过。
放下在睡梦中仍不忘叮嘱自己不许离开的梦呓者,萧笙无奈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宠溺和不舍。
然,这屋舍的主人临睡前的话让他的笑容犹豫起来。“混小子,这钱我们就当聘礼收下了,至于这地方你留或不留,我家莲伊你娶或不娶,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俩都不会干涉。但若让我们发现我家宝贝闺女跟着你却平白的受人欺负,你自己该知晓后果了。”
娶莲伊,就是能每天都看见她的意思吗?虽已过了行冠礼的年纪,可萧笙却从未想过娶妻这个问题,一则无人为他操办,二则在他过往的生活方式里,似乎多了一个妻子对他而言只是拖累。可如今,他却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虽然这对他而言,其实不比盲人摸象要容易多少,毕竟抹象的虽是盲人他们摸的东西是实际存在的,他们或许听人讲起过,自己想象过。可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这种事,就像只是一件事一样,无形无状,无从定义无法概论,即使能从自己剑下亡魂的生活中捕捉到一丝痕迹,却也如盲人抱住的象腿象鼻,答案似是而非。
这个问题是深渊,让他不知该不该下去探寻,想了半宿仍得不出结论的人升起了退缩的想法。过往的生活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就算终有因果报应的那一天也不过是赎罪罢了。起码那之前自己不用面对这些陌生又奇怪的东西,虽然心会不如在此处般舒畅,可我早就已经找到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了不是么。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道路,似在诱惑不安犹豫的人逃匿。凭窗而望的人面色平静的欣赏着这静谧的夜色,如果选择踏出这一步,那么日后的夜,不是这万籁俱寂的黑便是凄厉妖媚的红了,还想要么?如果选择留下来,那么日后的夜,或是温茶热饭佳人伴,或是吵闹哭笑表真心,总之必不是冰冷的夜晚。如此,愿意么?
这问题是来自深渊的一点光亮,崖上的人并不能因此探得深渊,可这亮光却能让本就犹豫着的人打消了其他念头,专心致志的去研究这来自深渊的一点如何呈现深渊的全貌。
愿意么?转而去想这个问题的人,不曾注意到桌上被风吹灭的烛光,只微垂着眼,专心而慎重的继续用下半宿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娘,萧笙哥哥骗我,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被灼眼的阳光闹醒的人,睁开眼不见那抹白影,心中一惊,慌忙起床找寻,屋里屋外找了几圈都不见那人。像被骗走了糖果的小孩,莲伊委屈的红着眼圈对娘亲说。
被突然站在身后的闺女吓了一跳,莲娘回身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家不曾梳洗便四处找人的姑娘,宠溺的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道:“傻丫头,你这么邋遢的跑出来找,人家就算不想走也要被你吓跑了。你家萧笙哥哥没走,你先去梳洗一下,娘保证,你梳洗完就能看见了他,好不好?”